毕业旅行结束后，高三最后半年的冲刺，像一辆油门踩到底的列车，呼啸着冲向终点。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无情地减少，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几乎凝成实质。试卷、模拟考、排名……循环往复，榨干着每个人的精力。
姜知夏像上了发条的陀螺，疯狂地旋转着。她将旅行带回来的那点悸动和混乱，强行压进心底最深处，用更高强度的学习来麻痹自己。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战役，不容有失。她的目标清晰而坚定——顶尖学府。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仿佛也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与那个沉默约定相关的期许。
江屿白依旧是班级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他睡觉的时间似乎更长了，偶尔醒来，眼神空茫，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他对日益临近的高考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漠不关心，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事情。但姜知夏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与她类似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丢弃的草稿纸上，那些复杂演算出现的频率更高了，涉及的领域也越发深奥难懂。
两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高压环境下，变成了一种无声的支撑。姜知夏不再需要偷偷观察，她能从空气中感受到他的存在，能从他不经意间推过来的、写着关键思路的草稿纸碎片中获得力量。他们依旧很少说话，但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成了彼此在题海挣扎中唯一的慰藉。
苏晓和沈哲的关系在毕业旅行后似乎明朗化了，两人经常一起复习，互相打气，成了班里令人羡慕的一对。苏晓有时会偷偷跟姜知夏分享甜蜜的烦恼，末了总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你跟那位‘冰山’到底怎么样了啊？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没点进展？”
姜知夏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和江屿白之间，早已超越了寻常的“进展”。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建立在彼此秘密和独特认知基础上的联结，无需言说，也无需外人理解。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飞逝。百日誓师、一模、二模、三模……每一次大考都像一场预演，淘汰着意志不坚者，也淬炼着真正的强者。姜知夏的成绩稳居年级前列，心态也愈发沉稳。而江屿白，除了数学依旧会“偶然”展现出惊鸿一瞥的才华外，其他科目依旧在及格线边缘徘徊，是老师眼中“可惜了”的典型。
终于，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日子——高考，在蝉鸣初起的六月，到来了。
考场外，人头攒动，家长、老师、考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期待。姜知夏深吸一口气，和父母拥抱后，平静地走进考场。她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江屿白独自一人，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走向另一个入口，背影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孤寂。
两天的考试，像一场漫长而激烈的梦。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姜知夏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有狂喜，没有解脱，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虚脱感。她走出考场，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眼，耳边是考生们或兴奋或沮丧的喧哗。
她没有在人群中寻找江屿白。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估分、填报志愿……每一个环节都牵动着神经。姜知夏根据自己的估分，稳妥地填报了那所心仪已久的顶尖大学。她没有去打听江屿白的志愿，她知道，那对他来说，可能毫无意义，也可能，藏着更深的秘密。
放榜日，在七月初一个闷热的上午到来。学校将成绩榜贴在了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尽管可以网上查询，但仍有大量学生和家长选择来到学校，亲眼看一看那张决定命运的榜单。
姜知夏到的时候，公告栏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欢呼声、哭泣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极致的情绪张力。她站在人群外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即使对自己的成绩有信心，此刻也难免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挤进去，却意外地在人群边缘，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江屿白！
他居然来了！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靠在远离人群的一棵老槐树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他站在那里本身，就足以让姜知夏感到震惊。他从来对这类事情漠不关心，今天怎么会……
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不再犹豫，用力挤进人群，朝着榜单最前方挪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她从榜单最后开始往前找，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终于，在榜单非常靠前的位置，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考号，后面跟着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超高分数！远远超出了那所顶尖大学的录取线！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瞬间淹没了她，眼眶有些发热。她成功了！
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一个更强烈的念头驱使着她，她的目光继续急切地向上搜寻，掠过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在榜单最顶端，一个让她瞳孔骤然收缩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那里！
江屿白。
他的名字，孤零零地高悬在榜首！后面的分数，是一个高到令人瞠目结舌、几乎满分的数字！比她的分数，还要高出整整几十分！是今年全省当之无愧的理科状元！
姜知夏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和分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状元……江屿白是状元？！
那个整天睡觉、交白卷、被所有人认为是自暴自弃的江屿白，是高考状元？！
巨大的震惊像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榜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和分数。
原来……原来他一直以来的伪装，隐藏的，是这样的实力！他不是不学无术，他是根本不屑于高中的知识体系！他交白卷，不是因为他不会，而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他所有的冷漠、疏离、特立独行，都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的秘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拥有这样的天赋和成绩，他本可以享受无数的鲜花和掌声，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孤独而充满误解的路？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人群因为状元的出现而彻底沸腾了！记者、老师、校领导闻讯赶来，无数道目光和镜头开始疯狂地搜寻着那位神秘的状元郎！
“江屿白呢？”
“状元在哪里？”
“快找找！”
喧闹声中，姜知夏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棵老槐树。
江屿白还站在那里。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脸上没有任何惊喜或激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和冷漠。
当人们的目光和镜头终于捕捉到他时，他缓缓抬起了头，帽檐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骚动的人群，那眼神，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他没有像其他高分考生那样欣喜若狂，也没有接受任何采访的打算。在人群涌向他之前，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朝着姜知夏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极其短暂，却像一道闪电，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姜知夏心中的震惊迷雾。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终于卸下伪装的释然？有对她此刻反应的探究？还有一丝……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平静？
随即，他收回目光，无视了汹涌而来的人群和伸到面前的话筒，转身，双手插兜，迈着惯有的、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人群试图围堵他，却被他周身那股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所慑，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姜知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刚刚因为自己高分而产生的喜悦，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和复杂。
高考放榜日，本该是收获和庆祝的时刻。对她而言，却成了真相大白、却带来更多谜团和震撼的一天。
江屿白，这个她以为已经窥见一角的少年，原来还隐藏着如此深不可测的一面。
状元的身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门，却让她看到了门后更加幽深、更加令人心悸的迷雾。
他们的路，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走向未知而崎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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