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草莓糖的甜味，在姜知夏的口腔里停留了很久，久到她已经回到家，吃完晚饭，甚至开始写数学作业的时候，舌尖似乎还能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酸甜。
但真正在她心头萦绕不散的，不是糖的滋味，而是送糖的人，和那个无声无息的过程。
她坐在书桌前，摊开的习题册半天没有翻动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英语笔记本的扉页，那张被抚平的红色糖纸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灼热的秘密。
江屿白。
这个名字像魔咒，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那样一个她最狼狈、最想放弃的时刻，像幽灵一样出现，留下一点甜，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甚至对她带着明显不耐烦的人设。如果他想嘲笑她，大可以像以前一样，用刻薄的语言直接打击她。如果他想安慰她……这个念头让姜知夏自己都觉得荒谬。江屿白会安慰人？还是用这种……近乎温柔的方式？
她想起苏晓的话——“他太复杂了，水太深了。”
何止是水深，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的漩涡。暴戾与克制，冷漠与隐秘的关怀，天才的头脑与学渣的伪装……所有这些特质矛盾地糅合在他一个人身上，让她根本无从判断，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而那颗糖，就像投入这个漩涡的一颗石子，没有让水面变得清晰，反而激起了更混乱的涟漪。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学。姜知夏却起得比平时还早。她心里装着事，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这个周末应该用来复习上周的功课和准备下周的演讲比赛。
她拿出那张写满备注的演讲稿，试图再练习几遍。可一站到镜子前，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空荡荡的教室，和那颗突然出现在桌上的草莓糖。结果可想而知，练习效果比昨天傍晚还要糟糕。
烦躁之下，她合上稿子，决定先去图书馆换换心情。
市图书馆距离她家不远，是她常去的地方。周末的上午，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轻微的脚步声。姜知夏习惯性地走向她常坐的靠窗位置，却在走近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个她惯常坐的、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位置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她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的人。
江屿白。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长裤，没有穿校服，少了几分平日的桀骜，多了几分清爽的少年气。他背对着她，低着头，面前摊开着一本……非常厚重的书，看封面似乎是高等数学或者物理方面的专着。他看得极其专注，修长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轻轻点着，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安静而认真。
姜知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的又是什么书？
眼前的画面，和她认知中那个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玩手机、对课本不屑一顾的江屿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比看到他在草稿纸上演算高数题更让她震惊。因为这是一种主动的、沉浸式的学习状态。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过去？可是那个位置是她的“专属”，而且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过去？难道要因为他的出现就改变自己的计划？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江屿白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江屿白看到她，眼中也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但那丝讶异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嘲讽或冷漠，也没有任何暖意，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偶然遇见的熟人。
姜知夏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想起了那颗糖，想起了球场上他的维护，想起了草稿纸上的素描……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最终，是江屿白先移开了视线。他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都让姜知夏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和难堪。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看来，那颗糖果然什么都不是。或许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或者……根本就不是他放的？是自己想多了？
一种强烈的自尊心让她迅速做出了决定。她挺直脊背，面无表情地走到离江屿白最远的一个角落座位，坐下，拿出自己的书，强迫自己投入到阅读中。
然而，整个上午，她都如坐针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那个角落的存在感。他翻书的声音，他偶尔变换坐姿的细微声响，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偷偷瞟向那个方向。
他一直在看那本厚书，期间只起身去过一次洗手间，全程没有看过手机，也没有像在学校那样趴下睡觉。这种专注和自律，再次颠覆了姜知夏的认知。
直到中午，江屿白才合上书，将它放回书架原来的位置，然后径直离开了图书馆，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姜知夏一眼。
等他走后很久，姜知夏才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刚才坐过的位置，找到了那本书。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本英文原版的《线性代数及其应用》，大学高年级甚至研究生阶段的教材。
姜知夏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布满复杂数学符号的书，心里翻江倒海。
一个宁愿交白卷也要隐藏实力的人，一个对高中课程不屑一顾的人，却会在周末的图书馆，安静地研读远超他年龄认知水平的学术专着。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和心结？
那颗草莓糖的滋味，仿佛又在她舌尖泛开，但这一次，甜味里夹杂了更多、更复杂的味道——是困惑，是好奇，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想要靠近那个谜一样漩涡中心的冲动。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简单地用“远离”或“忽视”来对待江屿白了。那个沉默的、矛盾的、充满秘密的少年，就像一本被强行塞到她手中的、晦涩难懂却引人入胜的书，她已经不由自主地，翻开了第一页。
而阅读的欲望，一旦开始，就再也难以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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