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山风卷过青岚宗外门弟子居住的“翠微谷”,却吹不散“凝雪居”内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高峰坐在冰玉床边,紧紧握着慕容雪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往日里灵动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只有眉心处一道细微的暗青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九幽寒毒!
数月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高峰的心脏,每一次回忆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那是一次看似普通的宗门任务。他与青梅竹马、情愫暗生的师妹慕容雪,奉命追踪一伙在青岚宗外围坊市劫掠的邪修。两人配合默契,修为虽不算顶尖,但凭借出色的合击之术,很快便将那伙邪修逼入绝境。就在高峰凝聚灵力,手中长剑光芒吞吐,准备给予那邪修头领最后一击时,异变陡生!
那一直显得惊慌失措的头领脸上,骤然浮现出阴鸷残忍的狞笑!他猛地喷出一口腥臭的黑血,化作粘稠污秽的屏障!高峰本能地挥剑斩破屏障,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恶意骤然锁定了他!
陷阱!这根本不是普通邪修!
“桀桀桀……小辈,你的命,老祖收下了!”沙哑刺耳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一点幽暗到极致、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寒芒,毫无征兆地从其袖中射出!速度快逾闪电,无声无息,直刺高峰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高峰的全身!他甚至来不及转身!
“峰哥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带着决绝与惊惶的清叱在他身后炸响!是慕容雪!她距离稍远,却看得分明!没有丝毫犹豫,她体内灵力不顾一切地爆发,身体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以超越极限的速度,义无反顾地扑向高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点致命的寒芒之前!
噗嗤!
一声细微却足以撕裂灵魂的轻响。
那凝聚着歹毒阴寒之力的“九幽寒魄针”,没有刺入高峰的后心,而是深深没入了慕容雪纤细的左肩胛下方!
“呃啊!”慕容雪身体如遭雷击,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生机仿佛被瞬间抽空。一股肉眼可见的暗青色寒流,如同狰狞的毒蛇,顺着针孔疯狂蔓延开来!她甚至没能看高峰一眼,便如同被狂风折断的玉莲,软软地向后倒去,周身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冰霜。
“雪儿——!!!”
高峰目眦欲裂,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极致的愤怒与悲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咆哮,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燃烧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显露出真容、脸上布满诡异黑色纹路的老魔——凶名赫赫的“玄阴老魔”!
老魔似乎也为慕容雪的舍身挡针而微微错愕,加之本身似乎有暗伤在身,竟被高峰这完全不顾自身、以命换命的疯狂打法逼得手忙脚乱。最终,老魔发出一声不甘的厉啸,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烟,瞬间遁入山林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遍地狼藉,和抱着慕容雪冰冷身躯、浑身浴血、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般发出绝望嘶吼的高峰。
……
青岚宗,悬壶峰顶,云渺真人的洞府。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须发皆白的元婴期太上长老云渺真人,枯瘦的手指搭在慕容雪冰冷的手腕上,精纯浩瀚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体内。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府内静得只能听到高峰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云渺真人缓缓收回手,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息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压得高峰几乎喘不过气。
“长老,雪儿她…还有救吗?”高峰的声音嘶哑干涩,眼中布满血丝,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
“九幽寒魄针…歹毒无比,乃玄阴老魔采集九幽绝地阴煞,淬炼神魂怨毒而成。”云渺真人语气沉重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高峰心上,“寒毒已侵心脉,入骨髓,更在侵蚀她的神魂本源。此毒非寻常药石可解,亦非灵力能强行拔除。它如同附骨之疽,会不断吞噬她的生机,直至…神魂彻底冰封,肉身化作万年玄冰。”
高峰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脸色惨白如金纸,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他却浑然不觉。
“难道…难道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他抬起头,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拗。
云渺真人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最终落在高峰那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眸上,缓缓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传说…在至阴至煞、生机绝灭之地,偶有逆天奇物伴生。‘九转还魂草’,性属极阴,却于死寂深处蕴含一缕向死而生的逆转生机。若能寻得此草,以其为主药,辅以数种珍稀灵材,或可炼制‘还魂续命丹’,吊住她一线生机,暂时压制寒毒蔓延,延缓其彻底爆发之期…为后续寻找根除之法,赢得一线时间…”
“九转还魂草!”高峰眼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无尽黑暗中骤然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它在哪?请长老明示!无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弟子万死不辞!”
“此草…”云渺真人语气凝重得如同山岳,“只可能存在于九幽绝地最深处,伴生于狂暴的九幽煞气源头。比如…黑风峡核心,那令人闻之色变的‘九幽煞渊’之畔!”他看着高峰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道,“那里煞气狂暴,蚀骨销魂,空间扭曲,更有无数阴魂厉魄、煞气异兽盘踞,凶险万分。便是金丹修士,若无特殊护身之宝,也不敢轻易踏足其核心区域。而且,此草踪迹缥缈,万载难寻…无异于大海捞针,十死无生!你…当真要去?”
“弟子,愿往!”高峰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纵是十死无生,亦要搏那一线生机!求长老成全!”
云渺真人看着眼前青年眼中那焚尽一切的意志,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痴儿…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亦最是动人。罢了…此去凶险万分,你好自为之。”他袖袍一挥,一枚温润的玉简和一个朴素的储物袋飘到高峰面前,“玉简中记载了九转还魂草的形貌特征及可能伴生环境。储物袋里有一些老夫炼制的‘辟煞丹’、‘回元丹’和几张护身符箓,或许…能帮你多撑片刻。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自身为念。切记,活着,才有希望。”
高峰重重叩首,将玉简和储物袋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也握住了通往地狱的门票。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冰床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慕容雪,转身决然离去,背影挺直如枪,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凉。
……
黑风峡。名不虚传的死亡绝地。
甫一踏入峡谷范围,凛冽如刀的寒风便裹挟着灰黑色的砂砾扑面而来,打在护体灵光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死寂气息,令人心神不宁。高峰身披一件云渺长老赐予的、能略微隔绝煞气的灰色斗篷,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嶙峋狰狞的怪石,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峡谷外围。
他的目标明确而绝望——深入黑风峡,抵达核心的九幽煞渊边缘,寻找那虚无缥缈的九转还魂草!
然而,寻找传说中的仙草,第一步就是尽可能地靠近其可能生长的环境。根据云渺真人玉简的模糊指引,他必须深入黑风峡,甚至要踏足外围那片令人闻风丧胆的区域——“万骨坑”。
万骨坑,是无数年来误入黑风峡或试图探寻其中奥秘的修士的最终坟场。白骨累累,堆积如山,不知凡几。浓郁的死气、怨气以及被煞气侵染的尸骸散发出的尸煞,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死亡屏障,凶险程度仅次于核心煞渊。
为了寻找哪怕一丝一毫关于九转还魂草的线索,高峰别无选择。
踏入万骨坑范围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腐朽、阴冷和绝望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潮水般将他淹没。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骨粉,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形态各异的骸骨随处可见,有的完整,有的破碎,有的还保持着生前挣扎的姿势,空洞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恐怖与不祥。阴风在累累白骨间穿梭,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高峰强忍着心中的悸动和生理上的强烈不适,全力运转灵力护住周身,在骸骨堆中艰难穿行、翻找。他仔细辨认着骸骨旁可能遗留的物品,寻找着任何可能与灵草生长环境相关的痕迹:特殊的土壤、残留的根茎化石、前人留下的残缺地图或笔记……任何一点线索都可能是希望。
时间在压抑、绝望和无休止的搜寻中缓慢流逝。除了累累白骨、刺鼻的尸臭和越来越浓郁的阴煞之气,他一无所获。希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精神的高度紧绷和体力的巨大消耗,让他疲惫不堪。就在他精神恍惚,一脚踏在一堆看似稳固、实则内部早已腐朽的巨大兽骨上时——
“咔嚓!噗通!”
脚下的兽骨骤然塌陷!高峰猝不及防,整个人瞬间跌入一个由巨大骸骨堆叠形成的、深达丈许的凹陷深坑中!坑底积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泥。
“呃!”高峰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污泥的吸力却异常强大。他下意识地用手在身下粘稠的污泥中胡乱支撑、抓挠,试图找到一个借力点。
突然,他的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边缘异常锋锐的物件!那触感冰冷刺骨,仿佛握住了万年玄冰,与周围粘稠温热的污泥形成鲜明对比。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用尽力气将那物件从污泥深处抠了出来。
借着坑口透下的微弱天光,高峰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碎片。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凉刺骨,寒意仿佛能渗透骨髓。碎片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黯淡无光,但边缘处异常锋利。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表面,隐约可见一些极其古老、玄奥、透着一股万物凋零、寂灭终结意境的残缺纹路。这些纹路极其深邃,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禁忌与不祥气息。
高峰心中猛地一跳。这碎片上的纹路,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深邃感,与他见过的任何修真界的符文、阵法都迥然不同。他恍惚记得,在宗门的古老藏经阁最偏僻的角落,某本记载着太古秘闻、几乎化为尘埃的兽皮卷边缘,似乎见过几个类似的、残缺扭曲的符号。当时只觉晦涩难懂,未曾深究。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更仔细地端详这碎片。
但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风沙的声音,从深坑边缘上方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骸骨堆上快速爬行!紧接着,一股带着贪婪、暴戾和浓烈血腥气息的神识,如同冰冷的毒蛇般,猛地扫过深坑所在的位置!
是盘踞在万骨坑的煞气异兽!或者…更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
危险!
高峰瞬间汗毛倒竖!寻找仙草、研究碎片,此刻都变得次要!保命才是第一要务!他强压下对碎片的惊疑,看也不看,随手将这冰冷刺骨的碎片塞进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储物袋最底层角落,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他调动起所剩不多的灵力,不顾污泥的恶臭和粘稠,手脚并用,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艰难地从深坑边缘一处骸骨缝隙中狼狈地爬了出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那神识来源的方向,也顾不上清理满身的污泥,立刻收敛气息,如同受惊的狸猫,借着嶙峋怪石和巨大骸骨的掩护,朝着与那危险气息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亡命狂奔!
他的身影,在灰黑色煞气弥漫的万骨坑中狼狈穿行,迅速消失在更深处、煞气更加浓郁的方向。而在他的储物袋最底层角落,那块被随手丢弃、沾满污泥的冰冷碎片,在浓郁死气与阴煞的包裹下,其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的灰蒙蒙光芒,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古兽眼皮下的一丝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此地无尽的死寂,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沉寂万古的禁忌,即将被一个为爱赴死的灵魂,在绝望的深渊中…唤醒。
凛冽如刀的寒风在“黑风峡”狭窄的谷道中尖啸着奔突,卷起地面上灰黑色的砂砾,狠狠抽打在高峰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他紧咬着牙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灼痛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肺腑深处。身后,那几道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气息,非但没有被这险恶的地形甩脱,反而越来越近,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恶意。
“交出那东西,留你全尸!”一个嘶哑阴冷的声音穿透风啸,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后颈。
高峰没有回头,只是将身体压得更低,像一块沉默的、被风蚀的岩石,朝着峡谷深处那片更加浓稠、翻滚着不祥暗紫与墨绿色的区域亡命奔逃。那里是黑风峡的核心,传说中连金丹修士都不敢轻易踏足的“九幽煞渊”边缘。狂暴的九幽煞气如同无形的巨兽,在那里无声地咆哮、撕扯,将空间都扭曲成一片模糊混沌的景象。常人吸上一口,顷刻便会血肉枯朽,化作飞灰。
身后追杀者的狞笑声混合着风刃切割岩石的刺耳声响,越来越清晰。高峰的视线已经开始发花,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抬腿都耗尽全身力气。他猛地一个趔趄,脚下被一块突兀的嶙峋怪石绊住,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朝着前方那片翻滚着死亡气息的煞气旋涡直直栽去!
“完了!”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就在他即将被那毁灭性的暗紫色洪流吞没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漩涡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裂隙——一个被几块巨大、布满孔洞的黑色风蚀岩半掩着的洞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调动起经脉里最后一丝稀薄的灵力,身体在空中强行一扭,像一枚被投石机甩出的石子,险之又险地擦着煞气旋涡的边缘,狠狠撞进了那个幽深黑暗的洞口!
“砰!”
身体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了他,洞口外,那令人心悸的煞气嘶吼声被岩石阻隔,变得沉闷遥远。然而,危险并未解除。一股微弱却极为精纯、带着枯寂与毁灭气息的九幽煞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无声无息地从洞窟深处弥漫出来,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重伤的身体,贪婪地侵蚀着他所剩无几的生机。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失去光泽,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死亡的冰冷触感,正沿着四肢百骸飞速蔓延。
“雪儿……”一个名字,一个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身影,在濒死的黑暗里浮现。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此刻成了他抵抗死亡的最后灯塔。强烈的求生欲如同回光返照的火焰,猛地在他黯淡的瞳孔中燃起!
不能死在这里!慕容雪还在等着他!那株能救她性命的“九转还魂草”,还在九幽绝地的深处!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临界点,他的手指在身下冰冷的碎石中胡乱抓挠,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边缘锋锐的物件。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死死攥在掌心!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古朴玉简。玉质黯淡,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但在高峰握住它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沉睡万载的古龙苏醒,猛地穿透了他的掌心,直刺灵魂深处!
嗡——!
玉简骤然爆发出微弱却极其坚韧的灰蒙蒙光华,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点星火。这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万物凋零又蕴含着极致生机的矛盾气息。它顽强地抵御着侵袭高峰的煞气,甚至反过来,开始主动牵引那些游离在洞窟中的精纯煞气!
一个宏大、苍茫、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高峰濒临破碎的识海中炸响:
“天地有枯荣,万物循其道!生为逆旅,死作归途!吾道《枯荣经》,窃阴阳之机,夺造化之秘!习之可掌枯荣轮转之力,然……天地不容,每用必损!十年寿元,换一瞬之威!仙路枯骨,慎之!慎之!”
“《枯荣经》……损寿十年,换一瞬之威?”高峰的意识在剧痛与这惊雷般的信息中剧烈震荡。仙路枯骨!这警告如同冰水浇头,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然而,洞外追杀者的脚步声和叫嚣已经清晰可闻,死亡的阴影紧随而至。慕容雪苍白的面容再次浮现。
十年寿元?若连眼前都活不过去,何谈百年千年!
一股狠厉决绝之气冲散了最后一丝犹豫。“损寿十年?我换!”他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意念如同开闸的洪水,不顾一切地撞向掌中那枚散发着枯寂微光的玉简!
轰——!
玉简应声而碎!化作无数闪烁着灰白光芒的古老符文碎片,如同拥有生命的星屑洪流,瞬间冲入高峰的眉心!
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整个头颅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又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那些符文碎片携带着狂暴的信息流和一种冰冷、枯寂、却又蕴含着诡异生机的奇异能量,蛮横地烙印在他的识海深处,强行撕裂他原本孱弱的经脉,按照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开始奔涌、重构!
“啊——!”惨烈的嘶吼被高峰死死压在喉咙里,身体剧烈地抽搐,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筋骨都在经历着毁灭与重塑的酷刑。皮肤表面,灰败的死气与微弱的生机之光交替闪烁,时而如枯木朽烂,时而又如新芽萌动。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岩石,留下道道带血的抓痕。
时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如百年。当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掌控感,从高峰身体的最深处弥漫开来。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一抹极其隐晦、难以察觉的灰白轮转之光一闪而逝。
他依旧虚弱,身体如同被掏空,但一种迥异于灵力的、带着万物凋零与寂灭气息的奇异力量,却如同蛰伏的毒蛇,盘踞在他重塑过的经脉之中,冰冷而危险。这便是《枯荣经》的力量——枯荣轮转之力!代价,是十年寿元的永久流逝。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生命本源中,属于未来的那一段,被某种无形的法则生生抹去了一截。
“呼……”一口带着浓郁死气的浊息从高峰口中缓缓吐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灰白色的气箭。他挣扎着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那股微弱却本质迥异的枯荣之力,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
就在这时,洞口遮蔽的巨石被粗暴地轰开!
碎石飞溅,三道裹挟着浓烈杀意和贪婪气息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堵在了狭窄的洞口。为首的黑脸修士,正是之前喊话的“黑风散人”,炼气后期修为,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刀疤,此刻正带着残忍的狞笑,目光贪婪地扫视着洞内,最后死死钉在刚刚坐起、气息萎靡的高峰身上。
“嘿嘿,小崽子,命还挺硬!这九幽煞渊边缘都没能要了你的命?”黑风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不过正好!省得老子费劲去找那宝贝了!把你从‘万骨坑’里摸到的东西交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
他身后的两个同伙,一个瘦高如竹竿,一个矮壮如石墩,也都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慢慢逼近,封死了高峰所有可能的退路。洞窟深处,只有更加浓郁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煞气流动声。
高峰缓缓抬起头,脸上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他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虚弱,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东…东西?你们…说的是这个?”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只有几道被碎石划破的血痕。
黑风散人眉头一拧,怒意瞬间爬满黑脸:“找死!敢耍老子?给我……”他“搜”字还未出口,异变陡生!
高峰那看似茫然空洞的眼神,在抬手的瞬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冰冷、死寂、仿佛万物凋零的恐怖气息,毫无征兆地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枯!”
一声低沉如九幽寒风的敕令,从高峰唇齿间迸出。
嗡!
他体内那股微弱却本质奇异的枯荣之力,瞬间被点燃、抽取!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枯萎与寂灭意境的灰白波纹,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死亡涟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扩散开去!目标并非那三个散修,而是弥漫在洞窟深处、无处不在的浓郁九幽煞气!
轰隆隆——!
原本只是缓缓流动的暗紫色、墨绿色煞气,在被那枯寂波纹扫过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滚油,骤然狂暴!它们疯狂地旋转、压缩、碰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整个洞窟剧烈震动,无数碎石簌簌落下!
“不好!这小子有鬼!”黑风散人脸色剧变,骇然狂吼。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层乌黑的灵力护罩瞬间亮起,同时身体猛地向后急退!
然而,太迟了!
被高峰以《枯荣经》枯之力瞬间引爆、压缩到极致的精纯煞气,其威能远超想象!那无形的死亡波纹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毁灭,是紧随其后爆开的煞气乱流!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爆裂的巨响在狭窄的洞窟中炸开!压缩到极限的煞气能量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混合着足以蚀骨销魂的九幽煞气,如同决堤的毁灭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窟!
“不——!”黑风散人首当其冲,他那层乌黑的灵力护罩在煞气洪流面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破碎!恐怖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喷着混杂内脏碎块的鲜血,被狠狠砸在身后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骨肉撞击声,然后软软地滑落下来,双眼圆瞪,气息全无。
那个瘦高修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就被狂暴的煞气乱流撕扯、侵蚀,肉眼可见地干瘪、枯萎下去,皮肤迅速变得灰败、开裂,最后化为一具穿着破烂衣服的黑色枯骨,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矮壮修士最为机警,也退得最快,但依旧被爆炸的边缘狠狠扫中。他的一条手臂在煞气的侵蚀下迅速发黑、碳化,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瞬间毙命的两个同伴,又看了一眼洞窟深处那个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身影,再也生不起半点贪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怪叫一声,捂着断臂,连滚带爬地冲出洞口,亡命般消失在黑风峡的乱石之中。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洞窟内充斥着浓郁的煞气和浓烈的血腥味。
高峰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强烈空虚感和剧痛猛地袭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他闷哼一声,一缕刺目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强行催动《枯荣经》枯之力引爆煞气,瞬间抽空了他刚刚凝聚的力量,更直接削去了他整整十年的寿元!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忍着那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来自生命倒计时的冰冷警告,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烟尘弥漫的洞口方向,确认那个矮壮修士确实亡命奔逃,没有再杀个回马枪的胆量后,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
洞内一片狼藉。黑风散人扭曲的尸体瘫在墙根,那瘦高修士更是直接化为了一堆枯骨。高峰的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黑风散人那只紧握的右手上。一块质地温润、边缘沾染着暗红血渍的玉佩,正从他那失去力量的手指间滑落出来。
高峰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踉跄着走过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无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他俯下身,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艰难地从血泊和碎石中将那枚玉佩捡了起来。
玉佩入手温凉,上面雕刻着古朴玄奥的云纹,中央位置,以某种极其古老的字体,清晰地刻着三个小字。那字体苍劲有力,笔画间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禁忌气息。
高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三个字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弥漫的煞气似乎都为之停滞。洞窟深处,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玉佩上那三个字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出的、冰冷而神秘的光泽。
——长生界。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在高锋的意识深处!他曾在某个残破不堪、几乎被修真界遗忘的古老石碑拓片上,见过这三个字的记载。那拓片早已模糊不清,只留下只言片语,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警告。传说中,那是太古神魔陨落之地,是仙道断绝的源头,是一切禁忌的终点,也是……真正长生不死的唯一渺茫希望所在!是修真界所有大宗门讳莫如深、严令禁止探寻的终极禁忌!
慕容雪苍白虚弱的面容,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高锋眼前。她体内那诡异的寒毒,连宗门元婴长老都束手无策,言明唯有传说中的“九转还魂草”或可一试。而“长生界”……这个万古禁忌之地,却恰恰是那“九转还魂草”最有可能存在的唯一地方!
手中的玉佩冰凉刺骨,那三个字却仿佛带着灼热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掌心,也烫在他的灵魂里。十年寿元换来的枯荣之力在经脉中冰冷流淌,提醒着他所付出的惨痛代价。前路是万骨铺就的枯骨仙途,是宗门禁忌、天地不容的绝路。
然而,他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块染血的玉佩死死攥紧,几乎要嵌进自己的掌骨之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仙路枯骨……”高锋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一点源自《枯荣经》的、冰冷死寂的灰白轮转之光,无声地亮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疑、焚尽所有退路的决绝。
“……吾道不孤。”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弥漫着血腥与煞气的死寂洞窟中响起,如同最后的判词,冰冷地回荡。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崩塌的洞口,望向黑风峡外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凶险、埋葬着万古禁忌的茫茫黑暗。
煞气在洞口盘旋,如同无数窥探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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