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桂英的魂魄脱离那悬于白绫之上的冰冷躯壳,并未感受到解脱,只有更深的茫然与刺骨的寒意。她还未来得及再看一眼这充满恨意的尘世,两道铁链般的阴冷气息已牢牢锁住了她的手腕。
“焦桂英!阳寿未尽,自戕身亡,属枉死之魂!随吾等往枉死城听候发落!” 面目模糊、气息森然的鬼差声音冰冷,不容置疑地拖拽着她。
魂魄轻飘飘,却感觉有千钧重担压在心间。桂英挣扎着,嘶喊着,那声音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涟漪。她被粗暴地拖行,穿过一片混沌阴冷的迷雾,前方隐约可见一座巨大、压抑、仿佛由无数冤魂哀嚎声砌成的城池轮廓——枉死城。
入得城中,气氛更是阴森可怖。判官高坐堂上,面如生铁,目光如电扫过她:“焦桂英,你阳间受苦,本官知晓。然既已熬过诸多苦难,为何不再等一等?亲眼目睹那最后的果报?”
“最后的果报?” 桂英的魂魄剧烈颤抖,悲愤与绝望交织,“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等来的是什么?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碎!是公堂之上最恶毒的羞辱!是害死了视我如亲姐妹的春香!是拖累了无辜的柱儿!我不要再等了!判官大人,我明明是个受害者,为何死后还要受这枉死之苦?我不去!我不跟你们走!” 她声嘶力竭,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带走!” 判官毫无动容,铁面无私。两个鬼差上前,铁链收紧,就要将她拖入那象征着无尽折磨与等待的枉死城深处。
**九霄云外,紫竹林。**
莲座之上的观音菩萨,正于定中遍观三界。一股强烈的怨气与绝望猛地冲撞她的灵台,其中夹杂着熟悉的气息——焦桂英!她霍然睁眼,妙目之中闪过一丝惊怒与痛惜。
“不好!” 观音心念急转,瞬间明了事态。桂英自缢身亡,魂魄被拘枉死城!那玉帝与天枢的赌局,这“情缘圆满”眼看就要彻底输掉!她与玉帝的约定,王魁肩负的除奸重任,都将因桂英的魂飞魄散或永困枉死而前功尽弃!
“钟馗!” 观音菩萨的声音穿透重重空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直抵凡间,“速去枉死城!焦桂英危矣!务必护住其魂魄!”
**与此同时,人间某处荒山古墓。**
钟馗正率领麾下鬼卒,与一伙修炼成精、为祸一方的千年尸魈鏖战正酣。他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手中斩妖剑挥舞如风雷,道道金光将邪祟逼得节节败退。战况胶着,尸气冲天,屏蔽了外界大部分感应。观音的传音虽至,却如石沉大海,被这激烈的斗法波动暂时阻隔。
**凌霄宝殿。**
昊天镜映照出焦桂英悬梁自尽、魂魄被拘的景象。天枢星君冷哼一声,看向玉帝:“陛下,看来这‘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情劫难过,自寻死路,天规威严不容亵渎。此局,胜负已分?”
玉帝面色沉静,眸光深邃如渊:“天枢,莫急。情之一字,百转千回。魂魄未散,赌局未终。且看……变数何在。” 他心中亦在权衡,王魁这柄复仇之刃,若因情殇彻底失控,能否完成铲除崔贵的重任?
**东海之滨,水晶宫。**
海神爷正焦头烂额地处理一场因海底火山异动引发的巨大海啸,无数水族受灾,沿岸百姓危在旦夕。他调动神力,平息怒涛,疏导地脉,忙得不可开交。就在海啸稍平之际,一股源自海神庙、与他有深刻因果联系的强烈怨念与绝望猛地刺入他心神!
“不好!桂英丫头!” 海神爷脸色剧变。作为那场天地见证婚礼的主婚者,他对桂英和王仲平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如同长辈看待晚辈。观音的叮嘱言犹在耳,自己却因救灾未能及时察觉开导,竟酿成如此大祸!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
他顾不得海啸余波未平,吩咐龙宫属官继续处理,自身化作一道湛蓝神光,瞬间穿透阴阳界限,直抵阴曹地府!
**枉死城,判官殿前。**
鬼差正粗暴地拖着挣扎哭喊的桂英。海神爷身影骤然显现,神威虽敛,却自有一股磅礴压力,令鬼差动作一滞。
“判官大人!” 海神爷上前一步,对着堂上判官拱手,语气恳切,“请卖老朽一份薄面,暂且莫要将焦桂英送入枉死城!”
判官皱眉,声音冰冷:“海神爷?你司掌四海,管的是阳间风调雨顺,此乃阴司地府,魂魄轮回之事,未免捞过界了吧?”
“海神爷爷?!” 桂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绝望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海神爷看向桂英,眼中满是痛惜与自责,点头道:“桂英丫头……你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老朽……难辞其咎啊!未能护你周全……你再忍一忍,老朽这就去讨救兵!” 他心急如焚,神识瞬间铺天盖地扫向天地人三界,疯狂呼唤:“钟馗!钟馗何在?!”
判官却不耐烦,挥挥手:“带走!莫要耽搁!” 鬼差再次发力,拖着哭喊“冤枉”、呼唤着“海神爷爷”的桂英,就要投入枉死城的黑暗深渊。
“海神爷爷——!救救我!” 桂英凄厉的呼唤如同刀子割在海神心上,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神识扫遍三界却不见钟馗踪影。
“冤枉啊!我不去枉死城!为何要我去?” 桂英哭喊挣扎。
“哼!” 押解的鬼差冷声道,“阳寿未尽而自杀,等同杀人!无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是犯了杀业!需在枉死城消弭此罪孽,待阳寿尽时,方可入轮回投胎转世!你在阳间行善积德不假,但此罪难逃!休要再喊冤!” 铁链哗啦作响,黑暗的大门近在咫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声洪钟般的怒喝炸响!伴随着一股凛冽刚正的磅礴鬼气,一个红袍虬髯、怒目圆睁的伟岸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轰然降临在枉死城门前!正是驱魔帝君——钟馗!
海神爷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抱怨道:“钟馗!我的驱魔大神!你终于来了!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老朽神识都跑断了,也寻你不到!”
钟馗手持斩妖剑,气息尚带着一丝未散的尸魈煞气,他环视一周,声如洪钟:“本仙君适才在人间极西荒冢,与千年尸魈群鏖战,那处煞气冲天,隔绝天听!你寻遍天上地下,自然徒劳无功!” 他目光扫过被鬼差扣押、形容凄楚的桂英,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海神爷迅速将桂英自缢、王魁攀附崔贵、公堂羞辱、春香之死等事简洁道出。钟馗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大哥?!” 桂英看到钟馗那威严骇人的鬼王真身,本能地感到畏惧瑟缩。
钟馗心念一动,周身鬼气收敛,红光闪过,瞬间变回了桂英熟悉的那个结拜大哥的模样,眼神也柔和下来:“义妹,莫怕,大哥来了。”
“大哥!你……你真的是……” 桂英又惊又悲,泪水涟涟。
有钟馗亲临,判官亦知此事牵扯甚大,涉及天庭布局,便不再阻拦。钟馗与海神爷谢过判官(实则施加压力),带着桂英的魂魄离开了枉死城那令人窒息的范围。钟馗遣退了随行的鬼差,寻了一处阴司相对清静之地。
海神爷见桂英暂时安全,心中愧疚稍减,但东海灾情未了,他需立刻赶回,只得匆匆拜别,叮嘱钟馗务必看顾好桂英。
只剩下钟馗与桂英。桂英迫不及待地问:“大哥……你既是鬼王,神通广大……可知……可知春香死后,去了哪里?她因我而死,我……我心中……” 巨大的愧疚让她哽咽难言。
钟馗心中明了,春香乃小青转世,此刻魂魄应已被观音接引,重归仙班或另有安排。但他不能点破天机,只得假装掐指一算,正色道:“义妹不必过于忧心。春香姑娘虽身在风尘,然心地纯善,急公好义,常怀悲悯。其临终之际,心念纯一,向佛之心甚诚。善有善报,她已蒙佛力接引,往生天界,修行去了。此乃她的福报,你当为她欣慰才是。”
听闻春香竟有如此善果,桂英心中那块压得她几乎魂飞魄散的重石,终于稍稍松动,悲泣中带着一丝释然:“如此……如此便好……春香妹妹……姐姐对不起你……愿你安好……”
然而,对王魁的怨恨,对自身遭遇的不甘,以及对那“最后果报”的执念,瞬间又涌上心头。“大哥!” 桂英眼中燃起幽冷的火焰,“我心怨恨难消!我要回人间!我要找到王仲平!我要亲眼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应验那‘擎天长恨,断子绝孙’的诅咒!我要看到崔贵覆灭!我要看到最后的果报!”
钟馗大惊,厉声劝阻:“义妹不可!你如今是阴魂之体,怨气缠身!再入那孽海情天之中,受怨憎之火煎熬,极易迷失心智,魂飞魄散!万万不可!”
“不!大哥!此恨不消,我永世难安!纵使烟消云散,我也认了!” 桂英眼神决绝,毫无转圜余地。
钟馗见她心意已决,深知强拦无用,反而可能激化其怨气。他长叹一声:“也罢……你且先说说,自我离去后,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仲平他……何以至此?” 他需要了解全部,才能判断局势。
桂英含泪将王魁如何攀附崔相、公堂羞辱、自己绝望自缢的经过细细道来,字字血泪。钟馗听得面色铁青,怒发冲冠。
“好个王魁!好个‘遇贵则攀’!” 钟馗怒哼一声,身形化作一道红光,瞬间消失。
**人间,最奢华的青楼“醉仙阁”。**
王魁(王仲平)独自坐在花魁房中,面前美酒佳肴,却食不知味。花魁抱着琵琶,纤纤玉指拨弄着,弹的正是桂英最爱的《汉宫秋月》。王魁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手中酒杯捏得死紧。
自那日从岳父崔贵口中得知桂英死讯——“海神庙上吊自杀”,这六个字如同六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穿了他被仇恨冰封的心。海神庙!那是他们结为夫妻的地方!是他立下“生同衾死同穴”誓言的地方!她竟选择在那里……用最决绝的方式控诉他的背叛!
那一刻,他几乎当场崩溃。强撑着告辞,回到侍郎府,巨大的悲痛与悔恨瞬间将他淹没。他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鲜血直流,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崔婉儿心疼地找来金疮药要为他包扎,却被他粗暴地推开。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
“报仇……报仇又有何用?桂英……你是我在这黑暗世间唯一的支柱,唯一的温暖啊……你为何丢下我?你可知我如今如同丧偶孤雁,在这狂风暴雨中独飞,前路……尽是绝望……” 他喃喃自语,了无生趣。
崔贵过府探望,假惺惺说道“老夫看你要好好在这里养病,已经为你告病辞官,从今以后你无需为他事分神了,贤婿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一病不起!让婉儿少年孀居啊”
崔相国本来想给奄奄一息的王仲平补上一刀!却不想反而激起了王仲平的斗志!告病辞官,他还怎么报仇,大仇未报,自己怎么能死!强大的复仇愿望,又让他重新支愣起来!
身体稍好,他便开始流连烟花之地。不是为寻欢,只为听一曲琵琶。只有在熟悉的琵琶声里,他才能短暂地回到与桂英在深山相守、红袖添香的日子,才能感受到一丝早已逝去的温暖。然而,曲终人散,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空虚与蚀骨的痛。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低沉而熟悉的叹息声在房中响起,带着洞悉世事的悲凉。
王魁浑身一震,猛地回头,只见钟馗不知何时已坐在他对面,正痛心疾首地看着他。
“大哥!” 王魁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仲平!” 钟馗语气沉痛,“我都知道了。桂英她……”
“别说了!” 王魁猛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阴鸷覆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知道吗,崔贵就是构陷我王家、害我满门抄斩的元凶巨恶!”
钟馗眼中精光一闪:“你既知他是你血海深仇,为何还要攀附于他?!我当日赠你三句箴言,第一句便是‘不可遇贵则攀’!这‘贵’,指的便是崔贵!你难道忘了吗?!”
王魁愕然,随即惨笑:“原来……大哥你早已知晓一切……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看着我一步步踏入深渊!”
钟馗愤怒的说道:“事到如今,你不自醒,反而还怪我……攀附崔贵,自陷绝境!迎新弃旧,逼死桂英!这都是你自己的决策,没有人强逼于你”
王仲平吼道:“攀附崔贵,逼死发妻,是我王魁罪孽深重!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无人逼迫!可是,大哥,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悬崖勒马,犹未晚也!” 钟馗沉声道,“仲平,听为兄一句劝,放下屠刀,莫要再害人害己!”
“放下?!” 王魁猛地站起,眼中是疯狂燃烧的仇恨之火,再无半分昔日温润,“不!不可能!为了报这血海深仇,我已经失去了父母兄弟,失去了最疼爱的小侄儿,失去了桂英!我失去的太多太多了!我已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我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我不但要崔贵老贼诛灭九族,我还要他断子绝孙!寸草不留!!”
钟馗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连崔婉儿……也不放过?她毕竟于你有恩,且是无辜之人。”
王魁眼神冰冷如刀,毫无波澜:“那是我的事,不劳大哥费心。” 为了复仇,他早已将自己的人性一同埋葬。
钟馗缓缓起身,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势:“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有人替天行道,欲取你性命,而那人……是你唯一的朋友呢?”
王魁瞳孔微缩,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缓缓坐回椅中,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那……就……再铲除一个绊脚石罢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桂英,不在乎……失去更多。” 语气平淡,却透出令人胆寒的绝情。
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彻底扭曲、如同恶鬼般的义弟,钟馗心中一片冰凉。他明白了,王魁已彻底沉沦,无可挽回。玉帝赋予他铲除崔贵的重任,他必将以最酷烈的方式完成,哪怕化身修罗,也在所不惜。而他们与玉帝关于“情缘”的赌局,王魁这边,早已输得一败涂地。但桂英的魂魄尚在,怨念未消,这场孽海情天的纠葛,远未到落幕之时。
此次未能及时护住桂英,虽因降魔受阻,但终究是失职。好在及时救下其魂魄,也算对观音有个交代,尚存一丝补救之机。
钟馗不再多言,身形渐渐淡去。离开醉仙阁,他找到在阴司边缘徘徊、怨气萦绕的桂英魂魄。
“大哥!他……他怎么说?” 桂英急切地问。
钟馗没有直接回答王魁的绝情之语,只是将王魁已知崔贵是仇人、决心复仇到底的态度告知,并隐晦提及他如今心性大变,冷酷异常。
桂英闻言,怨气更盛,却也带着一丝悲凉。
钟馗看着她,叹息道:“你执意要回人间,要见证果报,更要阻止仲平彻底堕入魔道,酿成更大杀孽。也罢……” 他手掌一翻,一柄散发着柔和白光、边缘却又流淌着丝丝黑气的宝扇出现在手中,“此乃‘阴阳宝扇’,可助你魂魄自由穿梭于阴阳两界,不受阴风侵蚀,亦能短暂显形,护持己身。切记,莫要过度使用,更不可被怨气主宰,否则扇中阴煞反噬,神仙难救!此扇予你,望你……好自为之。”
桂英接过宝扇,入手温凉,一股奇异的力量流转全身,驱散了些许阴寒。她紧紧握住扇柄,眼中是决绝的光芒:“多谢大哥!桂英……定不负所托!”
钟馗深深看了她一眼,身影化作红光消失。留下桂英的魂魄,手持阴阳宝扇,带着满腔的怨恨、一丝渺茫的希望以及对“最后果报”的执着,望向那灯火阑珊、孽海翻腾的人间。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楼阁,落在了醉仙阁中那个借酒浇愁、内心却住着恶鬼的男人身上。
孽海滔滔,情天恨海,这一场由神明赌局、人间血仇、痴情怨念交织而成的风暴,正向着更加黑暗与酷烈的深渊,席卷而去。而手握阴阳扇的焦桂英,将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幽魂,而是这孽海之中,一个执着而危险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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