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千户所的晨钟敲过三响,低沉余韵在灰墙黑瓦间回荡。沈炼站在西配殿旁一间低矮值房前,深青色飞鱼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光泽,腰间新佩的精钢绣春刀沉甸甸地压着袍角。
值房木门虚掩,里头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和板凳拖拽的响动。沈炼推门而入时,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五双眼睛齐刷刷投来,情绪各异。
值房狭小潮湿,墙面斑驳渗着水痕,一张缺腿用砖垫着的木桌占去大半空间。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汗渍、廉价烟叶和昨夜剩饭的酸馊气——与张彪那边窗明几净的值房天差地别。
“总旗大人到——”引路校尉拖长调子通报,语气带着几分看热闹的轻慢。
屋内五人迅速起身。沈炼目光如尺,缓缓量过每一张面孔。
最右侧是熟人李石头,穿着新浆洗的深蓝小旗服,腰杆挺得笔直,眼中闪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见沈炼看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紧挨着是个黑塔般的汉子,比旁人高出半个头,肩宽背厚,旧军服绷在虬结肌肉上。他面容憨厚,眼神却锐利,双手粗大布满老茧,应是擅使重兵器的好手——这必是张猛。
中间是个瘦小精干的青年,眼珠灵动机警地转动,嘴角天生带点上翘,仿佛总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站姿松垮,手指却轻快地在裤缝边点动,显是心思活络之人——赵小刀。
左侧两人神色复杂。年轻些的那个目光躲闪,不敢与沈炼对视,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年长那个约莫四十,面皮焦黄,眼角耷拉,嘴角下撇透着股油滑的惫懒。他虽也站着,却微妙地倚着桌角借力,藏青服色洗得发白,领口油腻——这便是老油子钱老三了。
引路校尉阴阳怪气地补了句:“张总旗特意吩咐了,沈总旗新晋之喜,这人手嘛……自然挑‘得力’的给您配齐。”说罢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屋内一片死寂。
沈炼走到桌前主位,却不就坐。他解下腰间绣春刀,“啪”一声轻放在桌面。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肩头一凛。
“我,沈炼。”他开口,声音平稳清冷,不高却字字砸入耳中,“自今日起,便是尔等总旗。”
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如寒刃刮过皮肤。
“过去如何,我不同。往后如何,我说了算。”
钱老三喉结滚动,混浊眼珠偷偷上翻,想窥探新上司神色。
沈炼精准捕捉到这道目光,猛地盯住他:“钱老三?”
“卑、卑职在。”钱老三被喊得一哆嗦,下意识站直了些。
“张总旗夸你‘经验老到’。”沈炼语气听不出喜怒,“往后队中文书往来、物资申领、与各房交接,仍由你负责。三日之内,将以往所有卷宗、账目整理清晰,送我过目。可能做到?”
钱老三脸色微变。那些账目卷宗多年糊涂账,三日厘清简直要命。他支吾道:“总旗大人,不是卑职推脱,实在年头久远,琐碎得紧……”
“能,还是不能?”沈炼打断,目光如冰锥刺入他眼中。
钱老三被盯得发毛,咽了口唾沫:“……能。”
“好。”沈炼转向那紧张的青年,“你便是刘五?擅追踪?”
青年猛地点头,话都说不利索:“是、是……卑职眼神还、还成……”
“往后队中耳目之责,由你与赵小刀共担。市井动静、街面异状,每日汇总,报我与李石头。”沈炼语速不快,却不容置疑,“我要知道南城每一条巷子何时多了生人,少了熟脸。可能做到?”
刘五深吸口气,大声道:“能!”
赵小刀眼珠一转,笑嘻嘻拱手:“大人放心,包管连耗子洞里有几窝崽都给您摸明白!”
沈炼没理会他的油滑,目光落回黑塔般的张猛:“张猛。”
“在!”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队中武力担当,由你牵头。一应器械保养、操练日程、临阵站位,你来安排。每旬考核,最劣者加操一倍。可能做到?”
张猛胸膛一挺,目光灼灼:“能!”
最后,他看向李石头:“李石头。”
“卑职在!”李石头激动得脸颊发红。
“你协理内外,沟通上下。张猛、赵小刀、刘五若有难处,你需协调。钱老三处文书账目,你需复核。可能做到?”
“能!定不负大人重托!”李石头声音发颤,却满是干劲。
钱老三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撇。
沈炼将一切收在眼底,缓缓直起身。
“规矩,立三条。”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令出必行。我吩咐的事,做不完,找法子做;有难处,报上来;阳奉阴违、推诿塞责者,重责不饶。”
竖起第二根:“二,同袍同心。内斗掣肘、背后阴私、见危不救者,视为叛盟,逐出此门。”
竖起第三根:“三,公私分明。该得的饷银,一分不会少;不该拿的‘孝敬’,一文不准沾。手不干净,剁手;心不干净,”他顿了顿,目光冷冽,“挖心。”
值房内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号子。
“在我麾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沈炼声音陡然提高,“想要前程的,我给你们路!只想混日子的——”
他猛地一拍桌面,震得那绣春刀铿然作响:“趁早滚蛋!”
声浪在狭小值房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五人情态各异:李石头、张猛目光炙热;刘五紧张却认真;赵小刀收起了嬉笑,眼神郑重;钱老三低垂着眼,面色变幻不定。
沈炼环视他们,最后道:“话已说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散了吧。”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抱拳:“遵命!”
鱼贯而出时,沈炼忽道:“钱老三,留步。”
钱老三身形一僵,慢慢转回,脸上堆起谄笑:“总旗大人还有何吩咐?”
沈炼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焦黄的眼珠,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我知道你是张彪的人。”
钱老三脸色唰地惨白。
“替我带句话给他。”沈炼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以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尽管使来。我沈炼——”
他轻轻拍了拍钱老三僵硬的肩膀:
“一一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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