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末刻,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陷入一片沉滞的黑暗。北风卷着尘沙和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纸钱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偶有更夫那拖长了调子、带着睡意的梆子声,从极远处传来,更衬得这寒夜死寂而漫长。
然而,在这座帝国心脏的某些角落,另一种生活才刚刚开始。位于崇文门外、靠近东便门漕运码头的一片区域,便是如此。这里没有内城的庄严肃穆,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河水腥气、货物霉味、汗臭以及廉价烧刀子的刺鼻气息。低矮的屋檐下,昏暗的灯笼光影摇曳,勾勒出挑夫、水手、暗娼、以及各色江湖人物模糊而匆忙的身影。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阴面,是律法边缘的灰色地带,也是无数秘密滋生和交易的温床。
在这片杂乱建筑群深处,有一处看似寻常的货栈。门脸不大,挂着“隆昌货栈”的旧匾额,平日里进出些南北杂货,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毫不显眼。但此刻,货栈后院一间门窗被厚重棉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厢房内,却是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赵小刀一身利落的青布短打,外罩一件半旧的黑缎面羊皮坎肩,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铺着巨大京城及畿辅舆图的条案前。他身形精干,面容普通,属于丢进人海便难以辨认的那类人,唯有一双眼睛,在灯下闪烁着鹰隼般锐利而冷静的光芒,透露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与干练。
条案上,除了地图,还摊开着几张薄纸。纸上墨迹犹新,是刚刚通过绝密渠道送达的、来自永陵沈炼的亲笔指令。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简练到极致的信息传递:
“壹号:深蓝粗棉,靛染均匀,质粗耐磨,非宫制。”
“贰号:土褐含沙,微腥咸,疑掺海贝屑。”
“叁号:鞋印拓,纹异,菱形交错短线。”
“陵内铁板,转向外查。重点:漕、码、海运关联人货。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赵小刀的心上。他反复看了三遍,指尖在地图上无意识地划过通州、张家湾、直至京城东南角的各大码头,眉头紧紧锁起。作为沈炼在京畿地区最信赖的“暗线”头目,他太清楚这些线索背后蕴含的凶险。皇家陵寝祭器失窃,本就是泼天的大案,如今线索竟指向了宫墙之外的漕运码头,这潭水,深得足以淹死任何人。
“来人!”赵小刀霍然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厢房角落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出三条人影。皆是寻常百姓打扮,但眼神锐利,行动敏捷,周身透着久经江湖的沉稳气息。他们是赵小刀经营多年情报网的核心骨干,绝对可靠。
“大哥,有何吩咐?”为首一名面色黝黑、眼角带疤的汉子低声问道,他叫黑三,负责南城及码头一带的暗线。
赵小刀将案上那几张纸推向三人,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永陵那边的沈爷,递来了硬骨头。活儿,扎手,但必须啃下来。”
黑三几人迅速传阅了纸条,脸色都凝重起来。他们都是老江湖,自然明白“陵寝”、“祭器”这些字眼的分量,更明白沈炼将调查方向转向宫外意味着什么——对手的能量,可能远超寻常江湖帮派。
“大哥,您划下道来,弟兄们跟着干!”黑三沉声道,其他两人也重重点头。
赵小刀走到地图前,手指重点戳在通州码头和京城漕运码头的位置:
“沈爷的判断不会错。深蓝粗布,海腥泥土,这两样东西凑在一起,九成九的把握,跟漕运、海运脱不了干系!特别是那些走海路、装卸南洋或闽浙稀罕物件的船帮和力夫!”
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
“黑三,你亲自带一队人,重点盯住通州、张家湾这两个漕运枢纽,还有京城里大小码头,特别是能停靠海船的泊位。给我撒开网,仔细留意有没有成队的力夫,穿着统一的、靛蓝色、质地较粗的棉布褂子,干活利索但沉默寡言,与其他码头工人明显不同的。特别注意他们的鞋底,有没有这种特殊的菱形交错纹路!打听清楚他们是跟哪条船、哪个商号、或者哪个帮派混饭吃的!”
“明白!”黑三眼中精光一闪,“这种统一服饰的,多半是有组织的,好查!”
“老坎,”赵小刀看向另一个身材瘦小、眼神灵活的汉子,“你带另一队人,路子走得更‘文’一些。去查京城里所有与东南沿海有大宗货物往来的商行、会馆,尤其是做珠宝、香料、珍稀木料、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生意的。留意他们近期的货物流水、人员往来有无异常,有没有突然阔绰起来的掌柜或管事。从货流反推人流!”
“是,大哥!”老坎点头,他擅长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渗透商行是他的强项。
“记住!”赵小刀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三人,“此案非同小可,对手绝非善类!所有调查,必须在暗中进行,单线联系,绝不可打草惊蛇!宁可慢,不可错!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直接报我,不得擅自行动!”
“大哥放心!”三人凛然应命。
“去吧,动作要快,但要像水银泻地,无声无息。”赵小刀挥挥手。
三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从不同的出口离开了货栈。
厢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赵小刀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蜿蜒的运河与密集的码头标记上。京城的水,远比永陵更深更浑。这条调查之路,注定布满荆棘和陷阱。
他知道,自己派出去的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但他们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个组织严密、背景深厚、且心狠手辣的庞大势力。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京华之地的暗涌,已然开始流动。
仅仅过了两日,深夜,货栈密室的门被有节奏地敲响。黑三带着一身河边的水汽和寒意闪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大哥,有眉目了!”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通州码头那边,确实有这么一伙人!大概二三十个,不跟其他力夫扎堆,单独占着一个偏僻的泊位。穿的正是深蓝色的粗布褂子,颜色、料子都跟沈爷描述的差不多!干活时很少说话,监工的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盯得很紧。码头上的人管他们叫……‘海沙帮’的人,说是专接‘硬货’、‘俏货’,背景很深,寻常漕帮的人都不敢惹他们!”
赵小刀眼中锐光一闪:“海沙帮?……专接硬货俏货?好,很好!继续盯死他们!但记住,保持距离,只观其行,听其言,切勿靠近!”
“明白!”黑三重重点头,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赵小刀踱步到窗边,掀开棉帘一角,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海沙帮”……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似乎正要打开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大门。
京华的暗涌,终于触到了第一块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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