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烈手指又在地图上向北移至河东，“河东节度使王孝贤，如今虽只是河东镇守将军，可他向来唯安国公府马首是瞻。”
大手一滑，却落向西北，“凉州初定，黄得功率五万大军坐镇，弹压西域。北疆有裴某之二弟裴云烈，以及那位、用兵如神，英勇无双的‘红娘子’唐赛儿！山陕之地，甄应嘉总揽民政，更有谢封侯率领两万‘保义军’肃清余孽，稳如磐石。”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点一处，在场众人的眼神便亮一分。这几乎是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周疆域的巨网！
裴云行的手指并未停下，继续道：“再说朝野势力。四王八公中，东平王耿昱、南安王尚忠良曾暗中投靠承煜太子；开国一脉的宁荣两府，与主公关系密切；昭阳侯萧景琰，以及忠靖侯史鼎、保龄侯史鼐兄弟，皆是承煜太子之人！”李珩把那名单的事儿已告知了姑母姑丈。
“文臣之中，甄应嘉、方正、李守中、赵文渊、齐正之、李崇文、王守仁等等，或在朝，或在野，或在地方，皆心向珩哥儿！甚至江湖之远，盐帮、漕帮这等掌控经济命脉的庞然大物，亦与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在咱们主公掌控之内！”
裴云行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众人：“诸公细想，这天下……还如何能起大乱？皇帝……又还能调动多少真正听他号令的兵马？还有多少真心为他效死的臣子？”
程墨听到这里，不由抚掌笑道：“听裴相一席话，茅塞顿开！如此说来，此番，咱们竟是有恃无恐，把握十足喽？这天下大势，早已尽在彀中！”
孙传庭却仍微微皱眉，提出最后的担忧：“裴相布局，确实令人叹服。然，毕竟还有安顺王和渤海郡王父子，偏安一隅，以及蜀地的永昌郡王，他们若联合起来，拥立陛下，亦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裴云行淡然一笑，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孙尚书所虑，不无道理。然，李定国、卢象升、孙承宗三人已率六万精锐追击张献忠南下，其兵锋所指，又岂容他人酣睡？永昌郡王自身已然朝不保夕，何谈助皇帝？蜀地锦衣卫总督千户吴破虏，其人之残暴酷烈，行事之狠绝，可丝毫不弱于豫州的丁云楼、河西的屠封、山陕的韩擎苍那些个杀星！此次，主公借追剿张献忠之名，行肃清蜀中异己之实，无异于驱虎吞狼，黄雀在后！依老夫看，用不了一年半载，蜀地便会如同西北一般，再无豪阀存在！至于安顺王父子，一方差点害了李承曜性命，一方是拼尽全力将之从鬼门关拉回来，呵呵……。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哈哈……，主公入朝不过三年，已悄然成长到如此地步，皇帝此时才做布置，岂不是太迟了？”韩昭也笑道。
林修听到这里，心中疑惑反而更甚，他不解地问道：“既然主公已掌控如此绝对优势，大局已定，那我等何必还在此大费周章，暗中谋划？何不直接摊开来，联合众臣，逼皇帝禅位，岂不是更加利索，更省却许多麻烦？”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未曾出声的礼部尚书慕容德，此刻忽然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了然与决断，他缓缓站起身，对着裴云行等人拱了拱手：“诸公，老夫或许明白了。主公并非不能强取，而是……要一个名正言顺，要一个万民拥戴，要一个清清白白地拿回，本属于他父子的皇位！看来……此次，该轮到我慕容德，去替主公分忧，完成这最后一步了……”。
裴云行眼中精光一闪，赞许地看向慕容德，起身走到他跟前，郑重地抱拳还了一礼：“慕容公洞察分明！这劝驾南幸金陵，以此彻底瓦解皇权威信，令皇帝自绝于天下民心……此事关系重大，且需不着痕迹，确是非慕容公您，不能胜任！”
他环视众人，解释道：“裴某与孙尚书、程尚书，如海兄，皆与珩哥儿有亲眷之谊或明显的心腹之实；修公之前又屡次上表请辞，早已被视为异类；韩尚书性情过于耿直，不善权变。若是我等前去劝谏，以陛下如今之多疑，必然不信，反而会打草惊蛇。唯有慕容公您，素来以持重中立着称，由您出面，陈说利害，方能取信于陛下，促成此事！”
林修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不由抚掌轻笑，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妙啊！裴公此计，果然是老谋深算，环环相扣！如此一来，皇帝若听从南幸，便是弃宗庙社稷于不顾，皇威荡然无存，民心尽失，天下共弃之！届时，主公再以擎天保驾、挽狂澜于既倒之姿出现，则揽尽民心，天命所归，任谁也无法再反对主公问鼎皇位！甚至……连史书工笔，也只会赞主公之仁德，斥陛下之昏聩！此乃……阳谋之上策也！”
慕容德含笑道：“主公羽翼已丰，大势已成，兵锋所指，定能望风披靡，只怕，不用我多说，他自己就会起驾南幸。”
林如海忽然站起身，冷笑一声道：“南幸金陵旧都？难不成他就能脱离珩哥儿掌控不成？严铁心、文若谦、岳擎天，江沉璧，再加锦衣卫顾谦、汤镇呵呵，不过是从小笼子换进大笼子罢了！”
“不错，他只道江南是他的龙兴之所，却忘了，那也是咱们主公的根基所在，今时已不同往日！”孙传庭也笑着道。
只有裴云行听得两人所言，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觉得有何不妥。不由低声道：“眼下皇帝明显是忌惮主公手中兵权过盛，只怕会趁着李珩未及回京，先罢其权柄，削弱实力，锦衣卫那边……就怕尚有道和陆孤城扛不住啊！”
“裴公这可就多虑了！尚有道与陆孤城性格所致，自不便拒旨，可莫忘了，如今锦衣卫里另外那几位女子！”韩昭笑了笑道：“柳含香、梅清璇、朱玉锦、柳七娘，江朝云，苏枕雪，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莫说接旨，怕是连去宣旨的使者都难活着离开。”
裴云行皱眉道：“裴某所虑者，便在于此，若等圣旨进了锦衣卫，那可就是公然抗旨了！”
“那……便设法，让圣旨入不得锦衣卫！”林修咬了咬牙！
“孙某也正是此意！”孙传庭也点头道。
“裴俊！进来！”裴云行站起身，朝门外大声喊了一句。裴俊可是他的心腹子侄。
内阁官房内，方才的忧虑与沉闷一扫而空，一种掌控大局、乾坤暗定的氛围悄然弥漫开来。一场针对皇权的终极博弈，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密谈中，定下了最后的步骤。慕容德整了整衣冠，脸上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他知道，自己将要去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一个亲手为旧时代敲响丧钟，为新时代铺平道路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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