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清风观笼罩在一片淡青色的天光中。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几颗倔强的星辰仍留恋着不肯褪去。院中十棵桃树的轮廓在微熹中显得格外安静,叶片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仿佛整座道观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萧无涯早早醒了。他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蛛网,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那儿的灼痛感这些天来时而剧烈时而轻微,但从未真正消失过,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他那晚发生的惨剧,提醒他体内沉睡的可怕存在。
“醒了就起来吧。”清虚道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静无波,“晨时清气最盛,适合初学吐纳。”
无涯连忙爬起身,整理好道袍——那是清虚用旧布给他改的,虽然粗糙,却洗得很干净。他推开房门,见清虚已经站在院中那棵最老的桃树下,灰袍在晨风中微微飘动,枯黑的右臂掩在袖中,若不细看,与常人无异。
“道长早。”无涯小声问候,走到清虚身边。
清虚没有回头,目光仍停留在渐亮的天际:“天地有息,人亦如是。吐纳之术,看似简单,实则是与天地对话的开始。”他转过身,枯黑的手指轻轻点向无涯的心口,“你这里的痛,是天地与你之间的第一场对话,只是你还听不懂它的语言。”
无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清虚的话总是这样,似是而非,需要反复咀嚼才能品出些许滋味。
“到这边来坐。”清虚引他到院中一块平坦的青石前,“背要直,头要正,目视前方而神光内敛。吐纳之初,形正而后气顺,气顺而后神宁。”
无涯依言坐下,努力挺直尚且单薄的脊背。清虚在他对面盘膝而坐,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
“今日传你《养气诀》第一重:观呼吸。”清虚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带着某种韵律,“闭上眼睛,勿念过往,勿忧将来,只感知一呼一吸之间的那个刹那——那是永恒在时间中的驻足。”
无涯闭上眼,努力按照清虚的指导去做。起初,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心口那熟悉的灼痛。但渐渐地,他开始注意到呼吸的存在——气息从鼻端流入,温润如玉;又从唇齿间流出,轻柔如羽。
“气非只是空气,而是天地之精粹;息非只是呼吸,而是生命之节律。”清虚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吸气时,想象你是初春的土地,接纳天降的甘霖;呼气时,想象你是秋日的果実,自然地向世界奉献成熟的气息。”
无涯尝试着跟上这个节奏。奇妙的是,当他专注于呼吸时,心口的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温热感,从丹田处缓缓升起。
“现在,跟我念口诀。”清虚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如玉石相击,清脆地敲在无涯的心上,“‘气沉丹田如根植地,意守灵台如镜映天’。”
无涯跟着默念,却发现这与清虚前几天给他看的书册上的口诀有所不同。书上明明写的是“气贯百脉如剑斩邪,意守心宫如日耀天”,为何道长口述的却是另一番内容?
他微微睁眼,看见清虚正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疑问。
“道长,这口诀和书上的不一样...”无涯忍不住开口。
清虚轻轻点头,枯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袍袖:“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最适合你的路,往往地图上不曾标注。”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修行如医病,需对症下药。你的体质特殊,寻常法门于你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无涯想起母亲每日熬制的药汤,那些苦涩的液体也曾是为了压制他体内的“特殊”。他沉默片刻,郑重地点头:“我信道长。”
清虚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稍纵即逝:“继续。‘导气归元如溪入海,化精为神如蛹成蝶’。”
无涯再次闭上眼睛,全心沉浸在这修改过的口诀中。这一次,他感受到的变化更加明显。那股从丹田升起的温热感开始沿着某种特定的路径在体内流动,所到之处,灼痛感如冰雪遇阳般消融。
更奇妙的是,他的指尖开始发麻,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穿梭。无涯悄悄睁开一条缝,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冒出极淡的白气,那气息如丝如缕,在晨光中几乎看不见,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勿惊,勿喜。”清虚的声音及时响起,平静无波,“这只是气息初通的自然现象,如同冰雪初融,溪流始畅。修行路上,你会遇见更多惊奇,但切记:平常心是道。”
无涯连忙收敛心神,继续按照口诀引导体内那股新生的气流。他发现气息每循环一周,心口的灼痛就减轻一分,身体也越发轻盈,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负。
“痛苦是智慧的导师,不适是成长的阶梯。”清虚的声音如同远山的回响,“你今日感受到的每一点变化,都是身体在与新的可能性对话。”
时间在吐纳间悄然流逝。当无涯再次睁开眼时,惊讶地发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黄的阳光洒满院落,桃树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他感觉自己仿佛只坐了片刻,实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清虚仍然坐在他对面,神情平静如古井无波:“感觉如何?”
无涯深吸一口气,惊讶地发现连空气都似乎变得不一样了——更加清新,更加鲜活,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饮用甘泉:“心口不那么痛了,身体很轻,好像...好像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呼吸。”
清虚微微颔首,枯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头:“很好。你比我想的要有悟性。”他站起身,灰袍在晨风中飘动,“从今日起,每天晨时练一个时辰。记住:修行不是与别人比较,而是与昨天的自己对话。”
无涯郑重地点头,将这句话刻在心里。他看着清虚转身走向灶房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道长,修行到最后,能彻底消除我心口的痛吗?”
清虚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溪流不因奔赴大海而否定自己的曲折,人也不因追求完美而否认曾经的伤痕。那痛楚或许不会完全消失,但你会学会与之共处,甚至从中获得力量。”
无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心口的印记。那里的灼痛确实减轻了,但并非消失,而是转化成了一种温暖的、流动的感觉,仿佛母亲的手依然在那里守护着他。
早饭后,清虚进山采药,留无涯一人在观中练习吐纳。无涯独自坐在桃树下,回想着早晨的感受,尝试再次进入那种状态。
起初并不顺利,没有了清虚的指导,他很难集中精神。心口的灼痛时而反复,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但无涯没有放弃,他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清虚的教诲,更想起了自己对生命的承诺。
“气沉丹田如根植地,意守灵台如镜映天...”他一遍遍默念口诀,渐渐找到了节奏。
当气息再次畅通无阻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笼罩了他。在这宁静中,他仿佛听到了桃树生长的声音,听到了露珠滴落的声音,甚至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万物都在呼吸,都在律动,都在以一种他从未察觉的方式存在着。
“原来这就是与天地对话...”无涯喃喃自语,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
傍晚清虚归来时,看见无涯仍在桃树下静坐,身形稳如山岳,神情静若止水。少年周身缭绕着极淡的白气,与夕阳的金辉交织在一起,竟有种超乎年龄的庄严。
清虚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站在观门口,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那目光中有欣慰,有关切,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当最后一缕夕阳没入山脊时,无涯终于从入定中醒来。他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清虚,连忙起身行礼:“道长,您回来了。”
清虚微微点头:“今日练了多久?”
“大约三个时辰。”无涯老实回答,“中途休息了两次,吃了点干粮。”
清虚眼中闪过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初学不宜过久,易伤经脉。明日起按我说的,一个时辰足矣。”
“是。”无涯恭敬应道,随即又忍不住问,“道长,为何我练的《养气诀》和书上的不一样?”
清虚沉默片刻,目光望向苍岚山深处渐起的暮霭:“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也不应有完全相同的修行之路。你的体质特殊,寻常法门会刺激你体内的...隐患。”他选择着措辞,“我稍作修改,是为了引导而非对抗,如同疏导洪水而非筑坝阻挡。”
无涯似懂非懂,但他信任清虚,就像曾经信任母亲一样:“我明白了。谢谢道长。”
夜幕降临,清风观中一盏油灯如豆。无涯躺在床上,感受着体内流动的气息,心口的灼痛已经减轻许多。他想起清虚的话,想起母亲的身影,想起未知的将来。
窗外,星河璀璨,亿万星辰静默地运行着,每颗星都有属于自己的轨迹,却又共同构成了浩瀚的宇宙。无涯忽然觉得,修行或许就是寻找自己的轨迹,在浩瀚天地间找到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与天地对话...”他轻声自语,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次,没有噩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宁静的黑暗,和黑暗中那微弱却坚定的气息流动,如溪流般潺潺不息,如星辰般恒久运行。
在梦里,他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温柔而遥远:“无涯,我的孩子,你找到了自己的路...”
清虚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少年安睡的容颜,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很快消散在夜风中,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十棵桃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无声的询问。
喜欢九幽弑神剑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九幽弑神剑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