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秋天短暂得如同一声叹息,几场冷雨过后,凛冽的冬意便迫不及待地席卷了苍岚山。寒风呼啸着灌入清风观 每一道缝隙,发出各种鬼哭狼嚎般的怪响,听得人心里发毛。白日里尚有稀薄的阳光带来些许暖意,一旦日头西沉,寒气便从四面八方渗入,如同无形的冰针,刺透肌肤,直钻骨髓。
萧无涯蜷缩在硬板床上,身上那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褥子几乎无法提供任何保暖的作用。他将自己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冰冷的寒气无孔不入,手脚早已冻得麻木,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色的哈气,迅速消散在同样冰冷的空气中。心口那沉闷的封印似乎也被这酷寒激得更加滞重,隐隐散发着一种内部的、冰冷的压力。
隔壁,清虚的房间里寂静无声,连往日那压抑的咳嗽都听不到了,不知是旧伤暂缓,还是被这无边的寒冷冻结了。
就在萧无涯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冻僵,意识都开始模糊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清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灰色道袍,仿佛感受不到这彻骨的寒意。他手中拿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厚实许多的深灰色棉袍。那袍子样式古旧,边角有些磨损,但浆洗得干净。
他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件厚棉袍展开,不由分说地盖在了萧无涯身上,仔细地将边角掖紧,连脖颈处都捂得严严实实。
厚重的棉絮瞬间隔绝了部分寒气,带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包裹感。一股极淡的、属于清虚的、混合着清苦药香和冷冽山风的气息将萧无涯笼罩。
萧无涯从冰冷的被窝里微微探出头,借着从门缝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到清虚身上并未添加衣物,依旧只是那件单薄的道袍。道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是平淡地转过身,走到屋角那个他常坐的蒲团上,盘膝坐下,然后扯过一件薄得几乎透明的、打着补丁的旧毯子,随意地搭在了膝上,便闭目不动,如同入定的老僧。
萧无涯裹在带着道长体温余味的厚袍里,身体渐渐回暖,冻僵的手脚开始恢复知觉,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他看着那在清冷月光下如同枯松般寂然不动的身影,看着那件甚至无法完全覆盖膝盖的薄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厚袍很暖,驱散了身体的寒冷。
但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酸涩而滚烫。
后半夜,萧无涯再次被冻醒。山中的寒夜,温度低得超乎想象,即便裹着厚袍,冰冷的空气依旧寻隙而入。他迷迷糊糊地蜷缩着,试图汲取更多温暖。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身边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响动。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他的床边,微微俯身。
是清虚。
月光比之前更暗淡了些,勉强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他正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轻缓地、将他蹬开一角的厚袍重新拉上来,仔细地掖回他的下颌处,动作小心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而更让萧无涯瞬间彻底清醒的是——
清虚那一直隐藏在袖中、枯黑如死木的右手,此刻竟也露了出来。那只可怕的手臂似乎比平日更加僵硬冰冷,他却用它那扭曲僵硬的指节,极其笨拙地、甚至有些艰难地,帮忙按压着被角的另一侧,试图将那冰冷的寒风彻底隔绝在外。
那只手,曾让他恐惧,曾承载着道长不愿多言的痛苦过往,此刻,却以一种近乎笨拙而执拗的方式,试图为他拢住一丝温暖。
做完这一切,清虚似乎并未察觉他已经醒来,只是沉默地站了片刻,仿佛确认再无缝隙透风,这才缓缓直起身,将那只枯手重新拢回袖中,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屋角的蒲团上,再次裹紧那件毫无用处的薄毯,归于沉寂。
萧无涯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被发现自己已然醒转。
心口那原本沉滞冰冷的封印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骤然泛起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暖流。那暖流并非来自厚袍,也并非源于功法,而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滋生出来的滚烫情绪,瞬间冲垮了所有伪装的坚强和故作的老成,汹涌地席卷了四肢百骸,比任何汤药、任何衣袍都更能抵御这世间的严寒。
鼻尖猛地一酸。
他死死咬着唇,将脸深深埋进那件带着清苦气息的厚袍里,贪婪地汲取着那无声却磅礴的暖意。
窗外,寒风依旧在呼啸,疯狂地拍打着破旧的门窗。
但在这冰冷破败的道观内,一个孩子裹着温暖的厚袍,另一个大人守着单薄的蒲团。
无人言语。
却有一种比血缘更坚韧、比言语更有力的暖流,在寒夜中无声地流淌、循环,温暖了彼此孤寂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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