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般的绝望并未持续太久。K437体内那属于代达罗斯之子的底层逻辑——或者说，他自身新生意识中那股不愿就此消亡的倔强——开始抗拒彻底的沉沦。猩红的光学传感器重新亮起，虽然光芒不再锐利，却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冷硬。
自暴自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屈辱和无力感是真实的，但只要系统还在运行，能量还未彻底耗尽，就还存在……可能性。
“必须……找到它。”他的电子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A0植入的东西。监控，定位。必须拆除。”
艾薇儿从膝间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可是……连它在哪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自我扫描。”K437言简意赅。他闭上光学传感器，将所有感知和运算资源向内收敛，开始进行极其精细的全身自检。能量流路、数据通道、传感节点、装甲接缝……任何不属于他原始设计图，或者后期战斗中累积的、不自然的损耗与附加物，都被纳入怀疑清单。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期间只有散热风扇加速运转的嗡鸣。艾薇儿紧张地看着他，不敢打扰。
终于，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K437缓缓地睁开了他那紧闭已久的双眼。刹那间，两道猩红的光芒如闪电般激射而出，径直锁定在他左臂肩甲下方一处极不显眼的区域，以及右腿大腿外侧的装甲内侧。
“就是这里……和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秘密一般，手指准确无误地指向那两个位置，“能量在流经这两个地方时，存在着极其微弱的、非标准的谐波。而且，数据通道也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纳米级的延迟。更奇怪的是，这些异常结构与原生装甲的融合度极高，几乎已经到了无法从物理层面区分的程度。”
K437深吸一口气，决定亲自验证一下这个发现。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一弹，一枚微型工具便如流星般急速弹出，直奔左肩甲那片区域的装甲接缝而去。
然而，就在工具的尖端即将触及装甲接缝的一刹那，一股微弱但却异常精准的电流反馈突然从内部传来。这股电流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却如同闪电一般瞬间穿透了K437的手臂，扰乱了他手臂的微控系统。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枚原本蓄势待发的微型工具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弹了回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改变战术。他集中精神，调动起体内的能量，准备以精确的脉冲来冲击那两个异常节点。
当能量与节点接触的瞬间，他原本期待着节点会被破坏，但结果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节点不仅没有被摧毁，反而像是被激活了一样，迅速地将冲击能量吸收并分散开来。
与此同时，一股更强大的干扰信号从节点反馈回来，直接冲击到他的机体上。这股干扰信号异常强烈，使得他整个机体的能量读数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差点就再次触发了低电量警报。
“不行……”K437的电子音中透露出明显的挫败感，“这个结构……与我的能量系统和物理结构深度嵌合。如果强行拆除的话……可能会导致局部功能瘫痪，甚至……引发核心过载。”
海克斯集团的东西果然不好对付，尤其是这两个异常节点，明显是A0亲手布下的棋子，设计得异常精密而恶毒。它们就像长在神经上的肿瘤一样，与整个机体紧密相连。想要切除肿瘤，就很可能会连带毁掉整条神经，后果不堪设想。
几次尝试，几次失败。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无声地印证着A0的嘲讽——你连自己身体里的“枷锁”都无力挣脱。
K437沉默地收回了工具，停止了能量冲击。他站在原地，猩红的光芒明灭不定。绝对的监控，无法拆除的枷锁，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所有的行动都限制在A0的剧本之内。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留在这里，只是等待下一次“问候”的到来。盲目前往废料峡谷，无异于自投罗网，按照A0预设的剧本走向陷阱。
他的处理器在有限的选项中艰难地筛选。最终，一个看似最荒谬，却又可能是唯一具有微弱操作空间的选项浮现出来。
“……任务。”他转向艾薇儿，声音恢复了平直的电子音，听不出情绪，“去废料峡谷。完成巴蒂的委托。”
艾薇儿愣住了：“可是……A0已经知道了！他肯定在那里布置了陷阱！”
“我知道。”K437回答，“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明确的、可以获得资源和信息的‘路径’。”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解释这矛盾的逻辑，“A0期望我们按照他的剧本走，期望看到我们在陷阱中挣扎。完全的停滞和偏离，会让他失去‘乐趣’，也可能导致他采取更直接、更无法抵抗的清除手段。”
“你是说……我们明知是陷阱，也要跳进去？”艾薇儿难以置信。
“不是跳进去。”K437纠正道，“是‘走进去’。并且，在行走的过程中，寻找剧本之外的‘变量’。”他的猩红目光投向维护间外那片混乱的废墟，“A0可以监控我，可以预判我的行动，但他无法完全掌控废墟中每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一次意外的冲突，每一处未知的环境变化。巴蒂，铁颚鬣狗，废料峡谷本身……这些都可能成为‘变量’。”
他看向艾薇儿：“尤其是你，艾薇儿。你的精灵身份，你的玛娜……即使枯竭，也是不属于海克斯体系的力量。这或许……是A0计算中，一个微小的、不确定的因子。”
这几乎是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主动踏入陷阱，在敌人的绝对掌控中，寻找那亿万分之一的、计划外的可能性。
艾薇儿看着K437，看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冰冷而执拗的光芒。她明白，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与其在这里等待终结，不如在行动中寻找那渺茫的生机，哪怕希望如同风中残烛。
“……我明白了。”艾薇儿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K437点了点头，最后检查了一下临时加固的右腿和那块正在缓慢释放能量的电池。他率先挪动身体，用略显蹒跚但坚定的步伐，再次踏入了神城废墟那充满恶意与未知的街道。
目标，废料峡谷。不是去逃离监控，而是带着这无法摆脱的监控，去直面既定的危险，在绝境的夹缝中，寻觅那可能存在的、颠覆剧本的……一线曙光。
第二卷，第三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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