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李二柱就醒了。红烛早已燃尽,只剩下半截蜡泪凝在烛台上,像串冻住的泪珠。春杏还在睡着,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呼吸轻轻的,发间的银钗蹭着他的脖颈,有点痒。
他小心翼翼地抽回胳膊,起身披衣下床。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光透过窗纸渗进来,落在炕边的红绣鞋上,鞋尖绣的并蒂莲沾了点晨露,看着愈发鲜活。他走到灶台前,想烧点热水,却发现锅里早已温着小米粥——想必是春杏起夜时提前备好的。
灶台上还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昨晚剩下的喜糖,有芝麻的,有花生的,糖纸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李二柱捏了块芝麻糖放进嘴里,甜香漫开来,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醒了?”春杏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她披着件月白的小袄,站在门口,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晨光染成了淡金色。
“嗯,想给你烧点热水。”李二柱挠挠头,“没想到你都备好了。”
春杏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小米粥的香气涌出来:“俺娘说,新媳妇头天要早起做饭,图个勤快吉利。”她盛了两碗粥,又从竹篮里拿出两个菜窝窝,“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咽了。”
两人坐在桌边喝粥,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桌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春杏喝粥时很秀气,小口小口地抿,鬓边的银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像只停在肩头的蝴蝶。李二柱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粥都凉了还没察觉。
“看啥呢?”春杏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粥。
“看你好看。”李二柱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直白,脸腾地红了,赶紧端起碗猛喝了一大口,差点烫着舌头。
春杏“噗嗤”笑出声,眼角弯成了月牙:“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还要去给里正和李大爷请安呢。”她起身收拾碗筷,围裙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李二柱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糖糕,又甜又软。
给长辈请安的路上,田埂上的野草刚冒出绿芽,沾着晨露,踩上去湿漉漉的。春杏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昨晚剩下的喜饼,走在李二柱身侧,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遇到早起的村民,大家都笑着打趣:“二柱,春杏,这是新媳妇回门啊?”
春杏的脸红红的,只是低着头笑,李二柱却挺直了腰板,大声应着:“是去给大爷们请安!”
里正家的门槛刚扫过,干干净净的。里正正坐在院里抽旱烟,见了他们,笑着往石凳上让:“坐,刚出锅的玉米饼,尝尝。”他看着春杏,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好姑娘,以后可得好好管着二柱,别让他偷懒。”
“俺会的。”春杏腼腆地应着,把喜饼往里正手里递,“您尝尝这个,俺娘做的。”
从里正家出来,又去了李老实家。老汉正在编竹筐,见了他们,放下手里的篾条,拉着春杏的手问长问短:“家里的活重不重?二柱欺负你没?要是他敢欺负你,告诉大爷,俺揍他!”
李二柱在旁边急得摆手:“大爷,俺哪敢啊!”惹得春杏和李老实都笑了。
回家的路上,春杏突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个布包递给李二柱:“给你的。”布包里是双新做的鞋垫,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针脚比上次的并蒂莲更细密。
“你啥时候绣的?”李二柱惊喜地问,他从没见她闲着做针线活。
“夜里睡不着时绣的。”春杏的声音轻轻的,“俺娘说,男人穿鞋费,垫厚点的鞋垫,脚不疼。”
李二柱把鞋垫揣进怀里,觉得这布包沉得很,像是装了满满一兜的心意。他拉起春杏的手,两人并肩往家走,晨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院门口的槐树上,昨晚挂的红灯笼还在晃,只是红绸布被风吹得有些松了。李二柱搬来梯子,春杏站在底下扶着,两人合力把灯笼系牢。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地响,像是在为他们唱着新的调子。
“等过些日子,”李二柱站在梯子上,低头看着春杏,“俺们去后山种点果树吧,桃树、梨树,还有你爱吃的柿子树,等挂了果,年年都有得吃。”
春杏仰着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好啊,再种点南瓜和豆角,爬满篱笆,肯定好看。”
阳光渐渐暖起来,照在新糊的窗纸上,映出里面晃动的人影。李二柱知道,从今天起,这碾房不再只是他和娘的家,更是他和春杏的家。往后的日子,会有春耕的忙碌,秋收的喜悦,会有柴米油盐的琐碎,也会有灯下缝补的温情。
他摸了摸怀里的鞋垫,又看了看春杏发间的银钗,突然觉得,这光绪二十七年的春天,不仅带来了地里的新苗,更带来了日子里的新希望。而那些关于现代的记忆,像裤兜里那半截早已熄灭的打火机,虽还在,却不再重要——因为眼前的生活,早已足够温暖,足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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