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风带着刀似的寒,刮在脸上生疼。李二柱踩着冻硬的雪往家走,怀里揣着块刚从镇上换的红糖,纸包被体温焐得发潮。远远看见自家烟囱冒起的烟,像根细弱的线牵在灰蓝的天上,心里顿时暖了半截。
推开门,春杏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她的侧脸映得红扑扑的,发间的银簪沾了点煤灰,反倒添了几分烟火气。“回来啦?”她抬头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面,“俺蒸了菜窝窝,就着腌芥菜吃正好。”
李二柱把红糖往灶台上一放,搓了搓冻僵的手:“张婶给的,说让你泡水喝。”他凑近灶门,借着热气烘手,“镇上的布庄进了新花布,水绿色的,你做件新袄吧。”
春杏往灶里塞了根粗柴,火星子“噼啪”跳出来,落在灰里。“俺这旧袄还能穿,省着点吧,开春还得买稻种。”她起身拍了拍围裙,“窝窝在锅里捂着,你先盛出来晾晾。”
锅里的窝窝带着玉米面的焦香,掰开里面夹着切碎的萝卜丝,热气腾腾地扑在脸上。李二柱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春杏递过碗凉水:“慢着点,没人抢你的。”她自己拿起个小的,小口小口啃着,眼睛却瞟向墙角那袋刚磨的新麦粉——那是前儿用两担柴火从磨坊换来的,够吃到来年开春。
“对了,”春杏突然想起什么,“上午王大娘来说,她家的牛下崽了,让咱明儿去喝喜酒。”她从柜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几尺蓝粗布,“俺给小牛缝了个肚兜,红布镶边的,讨个吉利。”
李二柱咽下嘴里的窝窝,笑:“你倒有心。昨儿去看张大爷,他说年后想把东头那几分地转包给咱,说咱侍弄得仔细。”
春杏眼睛亮了亮:“真的?那地挨着河,浇水方便,能种点水稻呢。”她扒拉着算盘,“咱把西坡的豆子收了,正好腾得出人手。”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映着灶火的光,像串跳动的星子。
夜里,雪又悄无声地下了起来。两人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落雪声,像有人在轻轻筛糠。春杏往李二柱身边挪了挪,他顺势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粗布被子上还沾着白天的柴火味。“明儿去王大娘家,穿那件蓝布袄吧,你穿好看。”他说,声音闷在被子里,有点含糊。
春杏“嗯”了一声,指尖在他手背上画圈:“俺给你纳的鞋底快好了,纳得密,禁穿。”她的指甲盖因为常做针线活,边缘有点毛糙,划过他的皮肤却带着股踏实的痒。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太阳把雪地照得晃眼。春杏换上蓝布袄,领口别了朵干制的野菊,是去年秋天晒的。李二柱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黑布褂,肩上搭着给小牛的肚兜,两人踩着雪往村西头走。
王大娘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老黄牛在牛棚里“哞哞”叫,新生的小牛犊裹着红布,正颤巍巍地学走路。春杏把肚兜给小牛套上,红布镶边在白毛上格外显眼,王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手艺,比绣娘还好!”
李二柱帮着劈柴,斧头落在木头上,“咚”的一声闷响,惊得小牛犊往牛妈妈怀里钻。“这柴够烧到开春了。”他擦了把汗,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又抡起斧头。春杏站在廊下看着,手里剥着花生,偶尔往他嘴里塞一颗,咸香混着柴火的烟味,在风里缠成一团。
喝喜酒时,王大爷端着酒碗过来:“二柱,春杏,俺家这牛犊认你们当干爹干娘,往后你们家的地,俺让老大帮着犁,不要工钱!”
春杏的脸一下子红了,把脸埋在碗里。李二柱接过酒碗,仰头喝了个精光,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脖子,他抹了把嘴:“那俺就不客气了!开春俺们种水稻,还得请大爷多指点。”
回家的路上,日头偏西,雪开始化了,路变得泥泞。春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李二柱索性把她背了起来,她的蓝布袄蹭着他的后背,像片温软的云。“你说,”春杏在他耳边轻声问,“咱的水稻能长出好穗子不?”
李二柱往路边吐了口唾沫,稳稳地踩着泥:“能。咱多上点肥,勤着放水,保管穗子沉得压弯秆子。”他顿了顿,又说,“等收了稻子,咱就盖间新瓦房,窗上糊新纸,糊你剪的窗花。”
春杏把脸贴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柴火味,突然笑了。远处的炊烟又升起来了,细细的,在暮色里慢慢散开,像无数根线,把家家户户的日子串在了一起。灶里的火还没熄,锅里的热水温着,等着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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