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小虎就把牛车赶出了院门。车板上铺着层干净的稻草，哑女坐在草堆上，手里攥着块碎布片，指尖反复摩挲着布面的纹路——那是昨天小虎说要去扯布时，她悄悄从他补好的蓝布衫上捻下来的线头，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牛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小虎时不时回头看她，缰绳在手里绕了好几圈，像攥着什么宝贝。“布庄的王掌柜说新进了批苏绣的料子，”他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听说上面绣的牡丹能看出露水来。”
哑女抬头，见他耳朵红得快滴血，忍不住弯了嘴角，从草堆里摸出个野山楂丢过去。小虎伸手接住，指尖碰到果子上的细绒毛，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还是飞快地塞进嘴里，酸得龇牙咧嘴，逗得哑女笑出了声——这是她来到村里后，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这样敞亮，像山涧的泉水突然冲开了冰碴子。
到了镇上布庄，王掌柜正站在柜台后算账，见了他们忙迎出来：“小虎小子，可把你盼来了！昨儿说的水绿细布给你留着呢，还有那匹绣兰草的，配这位姑娘正好。”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柜台最上层搭着匹水绿色的料子，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上面，布面上的暗纹像流动的水波；旁边那匹月白色的更绝，用银线绣的兰草叶尖带着点浅黄，像刚沾过晨露，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摸在手里像云一样软。
“就这两匹？”小虎挠着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匹绣兰草的，“再、再要匹靛蓝的，做件罩衫。”
王掌柜眯着眼笑：“瞧这细心劲儿。”说着让伙计把料子卷好，又额外送了盒绣线，“这是苏州来的花线，配色正，给姑娘绣个帕子啥的，比啥都贴心。”
小虎接绣线时手都在抖，哑女看在眼里，悄悄把那匹月白色的料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尖划过兰草的绣纹，像摸着真的草叶似的。
出了布庄，牛车往回赶时，风里带着麦香。小虎忽然把缰绳递给她：“你试试？”
哑女愣了愣，接过缰绳。牛很温顺，顺着她拉的方向慢慢走，车板晃悠着，像坐在摇篮里。小虎凑过来，指着远处的麦田：“等收了麦，咱就把东厢房拾掇出来，给你做个绣活的地儿，窗户朝南开，光照好。”
哑女没说话，只是把缰绳攥得更紧了些。阳光落在她发顶，把那匹月白色的料子照得透亮，兰草的影子投在她手背上，像真的长在了皮肤上。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小虎忽然停下牛车，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上还嵌着点碎琉璃，像沾着的露水。“前儿去县城换的，”他声音比蚊子还小，“王掌柜说……说姑娘家都喜欢这个。”
哑女接过银簪，指尖碰到簪头的琉璃，凉丝丝的。她抬头看他，见他正盯着自己的头发，眼里带着点期盼，像只等着被摸头的小狗。她忽然抬手，把银簪插进了发髻里。
牛车继续往前走，风掀起她的鬓发，露出银簪的梅花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小虎赶车的鞭子甩得格外响，惊飞了路边槐树上的麻雀，却没敢再回头看她，只是耳根的红，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哑女低头摸着那匹月白色的苏绣料子，忽然想起昨晚补衣服时，他落在石墩上的那片槐树叶。原来有些东西，就像这布上的兰草，看着素净，却在心里生了根，连阳光照在上面的样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车轱辘碾过田埂，把麦香卷进布卷里。哑女把脸贴在月白色的料子上，闻着上面淡淡的皂角香，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匹布，看着简单，绣上几针，竟也有了说不出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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