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晒场上的麦子已经摊得匀匀的。小虎赤着脚踩在麦秸上,麦粒从脚趾缝里钻出来,痒痒的,带着阳光的温度。他手里的木锨“哗啦”一声扬起,金色的麦浪在空中划出弧线,碎光像撒了把星星。
“当心脚底板被麦芒扎着。”哑女提着水壶过来,壶身上的红绳是去年编的,洗得有些发白。她把水壶递过去,目光落在他脚背上——果然有几个小红点,是被麦芒扎的。
小虎接水壶时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背,笑得狡黠:“没事,糙皮厚肉的,扎不透。”他仰头灌了大半壶水,喉结滚动着,水珠顺着下巴滴进麦堆里,洇出小小的湿痕,“你看这麦子,比去年饱满多了,脱粒的时候准能多出两成面。”
哑女蹲下身,捡起一粒麦子放在指尖捻开,麦壳裂开,露出雪白的胚乳:“李伯说今年雨水匀,麦穗里的浆灌得足。”她把麦仁放进嘴里嚼了嚼,清甜里带着点韧劲,“磨成面粉蒸馒头,肯定发得蓬松。”
“那是,”小虎用木锨把麦子重新摊薄,“等脱完粒,先给张奶奶送一袋过去。她去年总念叨咱的麦面香,说比镇上买的有嚼劲。”张奶奶住在村头,腿脚不便,去年冬天哑女常去帮她挑水,老人家总塞给她几块糖,说是孙子从城里带回来的。
正说着,张奶奶的孙子小柱子背着篓子跑来了,篓里装着半筐新鲜的枣子:“虎哥,俺奶奶让俺送枣子来,说给你们晒麦时解解渴。”他脸上沾着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尖往下滑,却睁大眼睛盯着晒场,“这麦子真多呀,比俺家的晒场大两倍!”
“来,帮着翻麦吧,”小虎递给他一把小竹耙,“翻完了给你装袋新麦,回去让奶奶磨面蒸枣馍。”小柱子乐得蹦起来,抓起竹耙就往麦堆里扎,竹耙齿勾住麦秸,带起一串金晃晃的麦粒,像拖着条光尾巴。
哑女把枣子倒进竹匾里,挑出几个裂了口的,用井水冲洗干净。井水刚从井里打上来,凉丝丝的,泡着枣子正好。她抬头看见小虎正教小柱子用木锨,两人的影子在麦场上拉得老长,像两只并排的大鸟。
“去年这时候,你还不会用木锨呢。”哑女笑着说。去年收麦时,小虎逞能要扬场,结果木锨没拿稳,把麦子扬得满身都是,被李伯笑了半个月。
小虎挠挠头,脸上有点红:“那不是没经验嘛。”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摸出个布包,“对了,前儿去镇上,见布铺有块新到的蓝印花布,给你扯了半匹,做件新褂子正好。”布包打开,靛蓝色的布面上印着白生生的缠枝纹,在麦场的光线下,蓝得像浸了井水的天空。
哑女的指尖抚过布料,纹理细腻,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是用蓼蓝染的,比去年买的机染布柔和多了。“又乱花钱。”她嘴上嗔怪,却把布叠得整整齐齐,放进随身的布包里。
日头偏西时,麦子晒得差不多了。小虎把木锨插在麦堆旁,拍了拍手上的灰:“收工!”小柱子已经累得坐在麦秸上,怀里抱着小虎给的新麦,嘴里叼着颗枣子,含糊地说:“虎哥,明天俺还来帮忙!”
“行啊,”小虎揉了揉他的头发,“明天带个麻袋来,多给你装点。”他转头看向哑女,夕阳把她的侧脸描上了层金边,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飘动,像落在颊边的麦芒,“晚上做麦仁粥吧,再蒸几个枣馍,用今天晒的新麦。”
哑女点头,弯腰收拾竹匾。忽然看见麦堆旁有几只麻雀,正啄食散落的麦粒,小爪子在麦秸上跳来跳去。她没去赶,只是把竹匾里剩下的碎麦往那边推了推。小虎看见了,也跟着笑:“让它们吃点,今年收成好,分它们点没关系。”
晚风起来时,晒场上的麦子已经装袋摞成了小山。麻袋上印着“丰”字,是去年请木匠刻的木章盖上去的,红得发亮。小虎扛起最重的一袋往库房走,脚步稳健,背影在暮色里像座踏实的山。哑女拎着竹匾跟在后面,枣子的甜香混着麦香飘在风里,比去年的味道更浓,更暖。
库房里,去年的麦囤还剩小半,今年的新麦袋挨着旧囤放着,像给老屋添了圈金腰带。小虎把麻袋码好,抹了把汗说:“等脱了粒,再把旧麦挪到里屋去。”哑女正往灶房走,闻言回头笑:“先煮麦仁粥要紧,小柱子说他奶奶等着尝新麦味呢。”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着,锅里的麦仁在沸水里翻滚,冒出的热气模糊了窗纸。哑女往锅里撒了把红枣,盖上锅盖时,听见院外传来小柱子的笑声,大概是抱着新麦回家了。她靠着门框,看小虎蹲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声音里,都裹着麦香。
这年的麦香,比去年更沉,更厚,像他们一起踩过的麦秸,一起翻过的麦浪,藏着数不清的、踏踏实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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