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斜地照进东厢房,哑女蹲在地上,把刚收的萝卜切成细条。青石板上摆着五个粗陶坛,坛口擦得干干净净,坛身还留着去年腌菜时溅上的酱色,像落了些深褐色的星子。她往萝卜条上撒着盐,指尖沾着盐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要腌这么多?”小虎抱着捆稻草走进来,见她把萝卜条往坛里塞,忍不住凑过去看,“去年的咸菜还剩半坛呢。”
哑女抬头瞪他,手里的木杵往坛里捣了捣——萝卜条在盐的作用下渐渐出水,变得软塌塌的。她比划着:王婶家的孙子爱吃,李伯的咳嗽要就着咸菜喝粥,还有张叔……掰着指头数下来,五个坛子竟显得有些不够。
小虎笑着帮她扶着坛沿:“知道你心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顶上摸下个小陶罐,“前儿去镇上,见供销社有新到的花椒,买了点,腌菜时撒点,准香。”
陶罐打开的瞬间,麻香混着点辛气漫出来,哑女眼睛亮了亮,捏起几粒花椒扔进嘴里嚼了嚼,麻得舌尖发麻,却笑得眉眼弯弯。去年腌菜只用了粗盐,今年添了花椒,定是另一番滋味。
她把腌出水的萝卜条捞出来,挤干水分,一层萝卜一层花椒地往坛里码。小虎蹲在旁边帮忙递坛子,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凉丝丝的沾着盐水,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鹅卵石。“慢点,别撒了。”他看着她把最后一把花椒撒在坛口,忽然觉得这腌菜的动作,比绣花还讲究。
正忙着,院门口传来王婶的大嗓门:“哑丫头在家不?我给你送点新晒的辣椒面!”
哑女赶紧迎出去,见王婶手里捧着个布包,打开是红彤彤的辣椒面,香得人直打喷嚏。“前儿晒的,够你腌菜用了。”王婶往厢房里瞅,“哟,腌这么多萝卜?给我留点酸脆的,我家那口子就好这口。”
“放心吧王婶,”小虎接话,“给您留最大的那个坛。”
王婶乐呵呵地应着,又从兜里摸出块麦芽糖塞给哑女:“给你解馋,看你忙得满头汗。”
送走王婶,哑女把辣椒面倒进剩下的两个空坛,又往里面倒了些新榨的菜籽油。油花浮在萝卜条上,像铺了层金箔,她用木杵压实,直到坛口只剩浅浅一层空隙,才盖上竹篾编的盖子,压上块青石——去年没压好,坛口长了白毛,今年她早早就找了块平整的青石,分量足得很。
五个坛子在墙角排得整整齐齐,坛口渗出的盐水在地上积成小珠,映着秋阳像散落的碎银。小虎蹲在旁边,看哑女用红绳在坛颈系了个小结,每个结的打法都不一样。“这是啥讲究?”他好奇地问。
哑女指着第一个坛上的结比划:七天后能吃;第二个坛的结松些:要腌半月;最后那个系了两个结的,是留到过年的,要腌足一个月。她做事总这样,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像在坛子里藏了本日子的账本。
“晚上吃腌萝卜吧?”小虎忽然说,“就着南瓜粥,准香。”他记得去年第一次吃她腌的萝卜,酸脆得能嚼出响,配着热粥下肚,暖得从胃里一直热到心里。
哑女点头,从刚封好的坛里捏了几根萝卜条,用清水冲了冲,往他嘴里塞。酸得他直皱眉,却舍不得吐,含糊着说:“比去年的酸……带点麻,好吃!”
她被逗得笑出声,转身往灶房走,要去煮南瓜粥。阳光穿过窗棂,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和坛口的青石影子叠在一起,像幅安安稳稳的画。小虎看着那些腌菜坛,忽然觉得这粗陶坛里装的不只是萝卜,还有过冬的底气——有了这些坛坛罐罐,哪怕外面下着大雪,屋里也能嚼出秋阳的味道。
傍晚时,王伯来借镰刀,见厢房里摆着腌菜坛,笑着说:“今年的咸菜够吃了?去年你俩总往我家蹭,说我腌的不如你的脆。”
哑女红了脸,往王伯手里塞了把刚腌好的萝卜条,又指了指最大的坛子,意思是腌好送他半坛。王伯乐呵呵地接了,咬了口萝卜条直咂嘴:“就是这味!比去年的多了点麻,更下饭了。”
小虎送王伯到门口时,见他手里的萝卜条还冒着水汽,忽然想起早上哑女切萝卜时,指尖被刀划了个小口,却只是往嘴里吮了吮,继续往坛里码。他转身回屋,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块创可贴,往她手上贴时,见她正对着腌菜坛出神,眼里的光比坛口的夕阳还暖。
“等雪下大了,”他忽然说,“咱就着咸菜喝酒,我去李叔家换两斤米酒。”
哑女抬头看他,用力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坛口的青石——那里藏着的,不只是腌菜的酸香,还有两个人围炉过冬的盼头,像坛子里慢慢发酵的滋味,日子越久,越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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