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叶抽条时,西坡的半亩地已经绿得淌油。风过时,麦浪像被揉皱的绿绸子,一层层往远处推,“麦哨”在田埂上追着浪头跑,雪白的影子在绿海里时隐时现,引得李奶奶总说:“这羊比戏文里的仙兽还灵。”
哑女蹲在田垄边,给“麦哨”缝的绿布肚兜刚穿了两天,就被它蹭得沾了层泥。她捏着衣角叹气,却被小虎从后面递来的布巾盖住了手。“别擦了,越擦越脏。”他手里还攥着间苗刀,刀刃上沾着新割的麦秆汁,绿得发亮,“刚数了,这一垄的苗比别处密,得再间掉些。”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几株麦苗挤在一处,叶片都蜷着,像是喘不过气。她接过刀,指尖划过麦秆,脆生生的秆子被拦腰截断时,发出“咔嚓”的轻响。“可惜了。”她把割下的嫩苗扔进竹篮,“拿去喂‘麦哨’,也算没白长。”
羊羔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远处颠颠跑回来,肚兜上的铃铛“叮铃铃”响。它凑到哑女脚边,用脑袋蹭她的膝盖,小舌头舔着她沾了泥的手背,痒得她直笑。小虎在旁边间苗,看她被羊蹭得歪歪扭扭,故意把刀往石上磕出响:“再闹就把你拴树上。”
“麦哨”仿佛听懂了,立刻蔫头耷脑地退到一边,嘴里却叼走了竹篮里的嫩苗,跑到田埂上慢慢啃,尾巴还委屈地夹着。哑女看得心软,偷偷又扔了把苗过去,被小虎瞪了一眼:“惯坏了它,回头敢啃麦穗。”
“才不会。”她小声反驳,却想起昨天“麦哨”真的叼了支刚抽穗的麦秆,被她追着打了半坡,最后还是小虎把羊按住,用麦秆轻轻抽了下它的屁股,说“再嘴馋就不给你吃麦麸了”。
午后的日头毒,两人躲在柳树下歇脚。哑女从篮里掏出个瓦罐,倒出两碗绿豆汤,冰糖在汤里沉底,晃出细碎的光。“张叔家的麦子也抽穗了,”她喝了口汤,“就是比咱的矮半头。”
“他那地去年种过豆子,肥力不够。”小虎抹了把汗,“前儿我看见他往地里撒草木灰,说能补补。”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留的糖糕,早上刚蒸的。”
是用去年的陈麦粉做的,甜得发腻,却带着熟悉的麦香。哑女咬了一口,糖渣沾在嘴角,小虎伸手替她擦掉,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往后缩了缩。“咋还跟刚认识似的?”他低笑,声音被风吹得散,“‘麦哨’都比你胆大。”
正说着,羊羔忽然“咩”地叫起来,竖着耳朵往坡下看。两人顺着它的目光望去,见张叔扛着锄头往上走,手里还拎着个竹篮。“小虎,哑丫头,歇着呢?”他把篮子往柳荫下一放,“刚摘的黄瓜,给你们解解暑。”
翠绿的黄瓜还带着刺,沾着层细毛。哑女拿起一根,在衣角蹭了蹭就咬,脆得能听见汁水溅开的响。“张叔,你家麦子上的蚜虫清干净了?”
“清干净了!”张叔拍着大腿,“多亏你家小虎给的石灰粉,撒下去第二天虫就没影了。说起来,你俩这麦子种得真叫个好,我那口子今早还说,等收了麦,得跟你们讨点新麦种。”
小虎笑着摆手:“啥讨不讨的,到时候分你半袋。”
张叔乐呵呵地应着,又说了几句田里的事才走。日头偏西时,他留下的黄瓜已经被啃得只剩蒂,竹篮空了大半。哑女把蒂扔进草丛,“麦哨”立刻凑过去叼住,嚼得津津有味。
“你看,”小虎碰了碰她的胳膊,“连羊都知道不浪费。”
哑女没理他,低头数着麦垄。夕阳把麦浪染成金红,每根麦穗都挺着沉甸甸的头,像缀满了小元宝。她忽然想起刚播下麦种的那天,小虎蹲在地里,说“等收了麦,给你打副新镯子”,现在看来,这话怕是要应验了。
“在想啥?”小虎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试探。
“在想……”她顿了顿,看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在想收麦时要请多少人帮忙。”
“不用请人。”小虎说得笃定,“就咱俩,再加上‘麦哨’,准能收完。”他说着,把羊羔抱起来,举到眼前,“是吧,‘麦哨’?到时候让你帮着叼麦捆。”
羊羔被他举得慌,“咩咩”叫着蹬腿,尾巴扫得他满脸都是毛。哑女笑得直不起腰,看夕阳把两人一羊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麦浪里,像幅被金红颜料染透的画。
晚风渐渐凉了,吹得麦穗“沙沙”响,像是在数着日子。哑女牵着“麦哨”往回走,小虎扛着锄头跟在后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她忽然觉得,这半亩麦田像个聚宝盆,不仅长着麦子,还长着说不完的话,藏不住的笑,和往后一整年的盼头。
走到坡下时,李奶奶站在门口望,看见他们就喊:“锅里炖了南瓜汤,快回来喝!”
“来了!”两人齐声应着,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麦哨”挣开哑女的手,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肚兜上的铃铛响成一串,混着远处的虫鸣,把这金红的黄昏,搅得格外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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