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拂过钱坤那毫无血色的脸颊。
他站在青云宗外围一座不知名的孤峰之巅，身后是深邃的黑暗，身前，是那片他既熟悉又憎恨的灯火海洋。那一片片璀璨的光点，是青云宗各座山峰的阵法之光，是无数弟子洞府内的长明灯，是宗门千年不息的传承之火。
曾经，这片灯火，是他亲手点燃并守护的荣耀。
而现在，它只让他感到刺眼，感到一阵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恶心。
“自由了……”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他缓缓地抬起双手，在月光下审视着。这双手，曾经能引动天地灵气，能炼制出玄阶甚至地阶的极品丹药，能让无数修士趋之若鹜，奉若神明。而现在，它枯瘦、干瘪，皮肤紧紧地贴着骨头，像一双属于死人的手。
他体内的灵力，早已被废。丹田空空如也，经脉寸寸断裂。他如今，比一个最普通的凡人还要脆弱。
但是，他的心中，却燃烧着一团前所未有的火焰。那是由仇恨、怨毒、屈辱和疯狂交织而成的黑色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秦云……玄阳……还有青云宗的所有人……”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你们等着……我回来了……我带着地狱的火焰，回来找你们了！”
他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最终，汇聚成一个扭曲而狰狞的笑容。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无比阴森，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阴影中，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他就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
“感受一下这自由的空气吧，钱坤。”黑影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仿佛是无数冤魂在同时低语，“这，是你应得的。”
钱坤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这个将他拖出深渊，又将他推入另一个地狱的“救命恩人”。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感激，只有一种被利用后的麻木和更深沉的憎恨。
“自由？”他惨笑一声，“我如今这副模样，与行尸走肉何异？这算是哪门子的自由？”
“自由，并非指你的修为。”黑影似乎毫不在意钱坤的怨怼，“而是指你的灵魂。你从那个囚禁你肉体、也囚禁你仇恨的牢笼中，挣脱了出来。从今往后，你可以尽情地释放你的恨意，可以亲手去报复那些让你痛苦的人。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
钱坤沉默了。是的，他渴望。他做梦都想看到秦云跪在自己面前哀求，想看到玄阳真人那张永远高高在上的脸，露出惊恐和绝望。为了这个目标，别说是变成行尸走肉，就算是立刻魂飞魄散，他也在所不惜。
“说吧，你让我做什么。”钱坤的声音，冷得像冰。
黑影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他伸出一只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掌心之中，一缕微弱的血色光芒，正在缓缓跳动。
“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按照我们的约定，你需要先支付你的报酬。”黑影缓缓说道，“你的元神种子，现在，属于我了。”
钱坤的身体，猛地一颤。
元神种子，那是修士最后的根本，是神魂的核心，是轮回往复的唯一凭证。失去了元神种子，他将彻底失去自我，成为一个只听从命令的傀儡，永世不得超生。
他犹豫了。一丝恐惧，如同毒蛇，从心底钻了出来。
“怎么？你后悔了？”黑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别忘了，是谁将你从那暗无天日的囚室里救出来的。是谁给了你复仇的机会。没有我，你只会在那里，在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中，慢慢地烂掉，变成一具真正的枯骨。而现在，你有机会，让所有对不起你的人，陪着你一起下地狱。这个机会，难道不值得你付出这点小小的代价吗？”
黑影的话，像一把魔音贯耳，不断地冲击着钱坤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是啊……复仇……
为了复仇，他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想他钱坤，曾经也是青云宗高高在上的丹峰峰主，执掌宗门丹药炼制，门下弟子无数，何等风光！可就因为一次炼丹时的意外，被秦云那个小子抓住把柄，最终落得个修为被废，囚禁思过崖的下场。玄阳那个老匹夫，明着公正，实则偏袒，根本不念他半分旧情！
这等奇耻大辱，这等刻骨之恨，早已将他的人格扭曲得不成样子。
“好。”钱坤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抹惨烈的决绝，“我给你。”
他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他的眉心处，光芒一闪，一粒米大小、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种子，缓缓地漂浮了起来。
那，就是他的元神种子。它纯净、明亮，蕴含着钱坤所有的记忆、情感和人格。其中，有他初入宗门时的意气风发，有他成为丹峰主时的志得意满，有他炼制出极品丹药时的欣喜若狂，更有他被废修为、囚禁思过崖时的无尽悔恨与不甘。
黑影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他那只枯瘦的手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那粒元神种子。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钱坤的口中爆发出来。元神种子被离体的瞬间，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块，所有的记忆、情感，都在飞速地流逝。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眼前闪回，那些鲜活的画面，正在迅速褪色，变成一张张毫无意义的白纸。他记得自己恨秦云，但已经记不清为什么恨了。他记得自己要复仇，但复仇的意义，却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呆滞。脸上的狰狞和怨恨，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麻木的服从。
黑影将那粒元神种子吞入口中，满足地咀嚼了几下。一股精纯的神魂之力，让他全身的黑袍都无风自动。
“很好。”他看着已经彻底沦为傀儡的钱坤，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是时候告诉你，我们真正的计划了。”
他伸出手，一缕血色的光芒，射入钱坤的眉心。
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钱坤那已经空洞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无比宏大、无比歹毒的计划。
“血魂转生大阵！”
钱坤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让他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名字。
“你以为，我们控制那几个弟子，只是为了让他们发狂，破坏大比吗？”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不，那只是开胃菜。我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将整个青云宗，变成一个巨大的血祭祭坛！”
“你看，”黑影指向远处的青云宗主峰，“在那主峰演武场的地底深处，是青云宗护山大阵的核心节点。数月之前，我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那里布下了一座‘血魂转生大阵’的雏形。这座大阵，与护山大阵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除非是我亲自解除，否则，就算是玄阳真人那个老东西，也绝无可能发现。”
“而你，钱坤，就是这座大阵最关键的一环——外部阵眼！”
“阵眼？”钱坤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没错。”黑影解释道，“大阵的启动，需要内外呼应。内部，我会在决赛之时，引爆所有被控制的弟子，他们的精血和怨念，足以激活大阵的内部枢纽。但要将大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将所有天才弟子一网打尽，还需要一个强大的外部力量，来进行引导和增幅。而你，就是那个引导者！”
“你的身体虽然废了，但你的仇恨，你的怨念，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燃料。我会赐予你一部分力量，让你在决赛之日，催动大阵。届时，整个演武场，将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色囚笼，所有天才弟子的气血、元神，甚至他们背后的气运，都会被大阵疯狂抽取，通过你，源源不断地传输到我的体内！”
“而我，将借助这股庞大的力量，一举突破元婴后期的瓶颈，踏入化神之境！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黑影忍不住发出了得意的狂笑。
钱坤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内心深处，那团黑色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复仇，不仅仅是杀死秦云那么简单。
他要让整个青云宗，为他陪葬！
“你的任务，”黑影收敛了笑声，冷冷地说道，“就是在决赛开始之前，找到这座山峰，等待我的命令。到时候，我会将力量全部灌输给你。你所要做的，就是将这股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大阵之中。能做到吗？”
“能。”钱坤站起身，空洞的眼神中，闪烁着绝对的服从。
“很好。”黑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之中，“去吧，我的阵眼。等待那场……属于你的，也是属于青云宗的，最后的祭典。”
黑影消失了。
只剩下钱坤，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孤峰之巅。
他再次望向那片灯火辉煌的青云宗，脸上，那个扭曲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出来。
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再也没有了挣扎和痛苦，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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