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已经蓄了半洞的泥水,一个破麻袋正倒在窑洞的一个小台子上,幸好那里水不深,只淹到了麻袋的半截。
那麻袋里传来细细的呜咽声,还在轻轻的扭动着。
孩子!
“别怕,儿子,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周知微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子,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她一步跨进窑洞,跳进冰冷的泥水里,踉跄着扑过去,把那麻袋抱在怀里。
她用嘴咬着手电筒,喘着粗气,颤抖着双手,拼命的去解那麻袋。
等麻袋一打开,那个瘦小的脑袋便露了出来,他枯黄的头发混着泥水沾的小脸上,身体剧烈颤抖着。
周知微三下两下,把孩子从麻袋里抱出来,紧紧的搂在怀里。她把脸贴着他的小脸,不停在他耳边温柔的呼唤,“孩子,是妈妈,是妈妈来了。”
那怀抱,如此用力,她要把这九年的分离,九年的苦楚,都揉进这紧紧相拥的骨血里。她要将她自己的温度, 所有的美好,都渡给怀里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怀里的孩子,明明已经奄奄一息了,可却本能把小脑袋往周知微怀里钻。
周知微抱着狗剩,蹒跚着站起来,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一步一步往窑洞外走去。
外面,周海潮和李卫民已经赶到,宋金花和宋兰花见势不妙,慌乱的连滚带爬跑了。
孩子的情况很危急,周海潮顾不上去追她们,得先救孩子。
“卫民,我们兵分两路。你回家取微微和昊东的衣服,我先送他们去第一人民医院。那里有大嫂的熟人,一切都方便些。”下山后,周海潮交代几句,就骑了摩托车载着周知微和孩子冲进了雨中。
李卫民这时还处在震惊之中,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问不出来,只能照着周海潮的吩咐,猛踩自行车回李家。
滨河县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室走廊上,惨白的灯光照着地上。周知微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泥塑,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裹着雨衣的小身躯。
周海潮已经冲进去找医生了,他动用了林安妮的名字,直接把儿科的主任给拉了过来。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声音嘶哑破碎。她的儿子,她经历了两世轮回才艰难找回的骨血,此刻正蜷缩在她怀里,气息微弱,似乎会在下一秒就永远离她而去。
有护士过来,把孩子抱到看诊台上。周海潮扶着周知微倚在门口。
儿科张主任迅速上前查看。他轻轻拨开裹在孩子身上的湿衣服,露出狗剩瘦骨嶙峋,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饶是见惯了伤痛的张主作也倒抽了口冷气。
他动作麻利的开始做常规检查,查看瞳孔,触摸颈动脉,用听诊器仔细听了心肺。
“情况非常不好!”张主任说得飞快,带着十分的紧迫感吩咐护士,“准备心电监护,吸氧,控制体温,安排抗生素,再备上血浆,快!”
听得周知微脚下一软,幸好周海潮抱住了她。
“别急,有医生在呢。”
周知微被挡在了抢救室门外。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的往下滑,最终瘫坐在湿冷的地上。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目光悲伤的盯着那扇抢救室的门。
周海潮浑身滴着泥水,焦躁在抢救室门前踱步,皮鞋里全里水,踩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正如他胸膛内擂鼓般的心跳。
他回头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妹妹,心疼得眼眶瞬间泛红。他大步走到周知微身边,抱着她扶到旁边的塑料凳子上坐着。
“微微,你不要怕。张主任很厉害的。你不能让自己倒下,否则等下孩子出来,要找妈妈的!”
“找妈妈?!”周海潮的话,像是给周知微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嗯,我要好好的等着我儿子。”她双手环抱着自己,不能病。
走廊那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李卫民来了。
他浑身湿透,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坚毅而惨白的下颌线不断滑落。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倒是用雨衣包裹好了。
他踉跄着跑过来,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凳子上,泥人般的妻子。她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所包围,神情是那么的悲伤。这样的周知微是他从没见过的。
“知微,孩子......”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知微缓缓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他。那里面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死寂。那目光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就冻住了他所有的动作和语言。
“他......我的儿子在里面。”周知微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沉重的力量。直直向李卫民砸过来,他踉跄后退一步,心口猛的收紧。
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向那扇紧闭的门,一股从灭顶的寒意瞬间向他袭来。
周海潮忍了忍,终于开口,“正抢救呢。衣服都拿了吧?”
李卫民拎起手里的包裹,“都拿了。四哥,我多拿了几件我的衣服,你也去换了吧。”
周海潮叹了口气,走到护士站,请一位护士帮忙带着周知微去换干净衣服。他和李卫民也去了厕所,各自换了衣服。
三个人刚换完衣服坐到抢救室门口,周海洋赶了过来。
“大哥......”周知微见到周海洋,自然的扑到他怀里,轻声的呜咽着,她不敢放声大哭,怕打扰里面抢救的医生。
“大哥来了,别怕。我已经给海峰打电话了,让他先联系可靠的医院,若这里不行,咱们马上转去省城。”周海洋心疼的搂着怀里的妹妹。
他沉稳内敛的声音,安抚着周知微脆弱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张主任出来告知大体情况,孩子严重营养不良,多处软组织挫伤,且多处骨骼陈旧性骨折,如今高烧,有吸入性肺炎,情况极其危险。需要立即送入重症监护室。
周知微浑身颤抖,张着嘴,话都说不出来了。
饶是沉稳的周海洋,手指在衣袖里也蜷缩了起来,“张主任,孩子这个状态,适合转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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