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韵涵始终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龙斯誉的每一个动作。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衬衫,指尖轻触她脸颊时那转瞬即逝的颤抖,以及他重新躺下后,那道始终停留在她脸上的、专注而复杂的目光。
这一切,都像无声的惊雷,在她心底炸开。
她从未想过,那个冷漠、霸道、仿佛永远掌控一切的龙斯誉,会有如此笨拙而温柔的一面,更会有如此脆弱而不安的时刻。他此刻的凝视,不再带有平日的压迫感,反而像迷路的孩子紧紧抓着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让她心尖发酸的依赖。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梅韵涵维持着均匀的呼吸,身体却僵硬得不敢动弹。披在肩上的衬衫残留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形成一个独特的气场,将她温柔地包裹。这气息奇异地安抚了她混乱的心绪,却也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该“醒来”吗?醒来后,该如何面对他?是继续指责他在雨中的粗暴,还是该为他此刻的病弱而心软?那些盘踞在心头的委屈、愤怒,似乎都被他刚才那无声的温柔举动软化了一角,露出底下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尚未看清的情感。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床上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龙斯誉似乎因高烧再次陷入了不安的睡梦。他的眉头重新紧锁,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握着,嘴唇翕动,发出破碎而焦急的呓语:
“……别走……别丢下我……”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
“……妈妈……”
最后那一声模糊的“妈妈”,像一根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梅韵涵所有的伪装和犹豫。她猛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他在梦中痛苦挣扎的脸。
她听说过一些关于龙家的事。龙斯誉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龙父忙于事业,对他疏于关怀。这座冰冷的大宅,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华丽的牢笼。他从小就是在这种缺乏温情、只有苛刻要求的环境下长大的。
所以,他才会用那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抓住她吗?因为她是他在那片冰冷荒原中,唯一触手可及的、带着童年记忆的温暖?所以他害怕失去,害怕被取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激起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不安和防御?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怜惜涌上心头,淹没了之前的种种怨怼。
她不再犹豫,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在空中胡乱抓握的手。
“我不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我在这里,龙斯誉。”
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感受到了她手心的微凉和真实的触感,龙斯誉躁动的情绪奇迹般地平复下来。他反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然后渐渐安稳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
梅韵涵没有抽回手,就任由他这样握着。她的手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着,那温度似乎一路熨贴到了她的心里。
窗外,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雨后的晨雾像轻纱般弥漫开来,笼罩着庭院。房间里,壁灯的光线变得柔和,与渗入的微熹晨光交融在一起。
梅韵涵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趴在床沿,看着他沉睡的容颜。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晚的潮红,已经好了很多。此刻的他,安静、无害,甚至带着一种让人想要保护的脆弱。
她忽然想起很多已经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细节。
小学时,她被高年级男生欺负,抢走了美术课的画,是龙斯誉一声不吭地冲上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虽然自己挂了彩,却把那张被揉皱的画小心翼翼地抚平,塞回她手里。
有一次她发烧请假,第二天回到学校,发现课桌抽屉里塞满了各种笔记,每一科都整理得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字迹是他特有的锋利工整。
还有那次小学毕业旅行,她不小心迷路在山里,是龙斯誉第一个找到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她,背着她一步步走下山。他的后背并不宽阔,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些被她忽略的、琐碎的守护,此刻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一直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固执地守护着她。只是他的方式太过强硬,太过密不透风,让她只感受到了窒息,却忽略了背后那份深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懂得如何正确表达的情感。
天色越来越亮,晨雾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试探性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
梅韵涵轻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臂,试图将手抽回来。然而,她刚一动,龙斯誉握着她的手就立刻收紧,仿佛在睡梦中也能感知到她的逃离。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高烧退去,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丝初醒的迷茫。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怔了一下,随即抬起,对上了梅韵涵近在咫尺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梅韵涵的心跳骤然失控,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她想解释,想抽回手,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龙斯誉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迅速转变为惊愕,然后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最后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目光灼灼地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都看穿。
“……你一直在这里?”他的声音因为高烧和初醒而异常沙哑,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敲击在梅韵涵的心上。
梅韵涵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为什么?”他追问,目光紧紧相逼。
为什么?梅韵涵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责任?因为同情?还是因为……那在暴雨中被冲刷出来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心疼与不舍?
她答不上来,只能沉默。
她的沉默却仿佛取悦了他。龙斯誉眼底那深沉的墨色似乎化开了一些,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光。他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晨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看着她脸颊上未褪的红晕,看着他们紧紧交握的手。
一种微妙而宁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驱散了昨晚的暴戾和冰冷,也缓和了之前的紧张与对峙。
“少爷,您醒了吗?该吃药了。”陈医生温和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梅韵涵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用力,这次终于成功地将手抽了回来。手背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让她心慌意乱。
龙斯誉看着她迅速抽回手、脸颊绯红、眼神躲闪的样子,眸光微暗,却没有再勉强。
陈医生端着水和药进来,看到龙斯誉气色好转,明显松了口气。他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体温,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梅小姐照顾了您一夜,真是辛苦了。”陈医生笑着对龙斯誉说,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龙斯誉闻言,目光再次落到梅韵涵身上,那眼神深沉,意味不明。
梅韵涵更加窘迫,连忙站起身:“我……我去洗漱一下。”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了房间自带的洗手间。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大口地喘着气。镜子里映出她通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拍打脸颊,试图让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
刚才那一刻的对视,他眼神里的复杂情愫,以及他们交握的双手……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而房间外,龙斯誉靠在床头,看着洗手间紧闭的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背细腻微凉的触感。他苍白的唇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极轻、极缓地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晨光愈发明亮,穿透雾气,终于毫无保留地洒满了房间。
暴雨已然过去,留下的,是一个仿佛被泪水洗涤过的、清澈而柔软的清晨。某些冻结的东西,正在这晨光与微暖中,悄无声息地融化。
(第二卷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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