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以进京跑项目为由,悄然离开了罗山。没有带随行人员,只有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如同一个普通的出差干部,融入了首都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没有去部委,也没有联系任何故旧,而是在后海附近找了一家闹中取静的四合院式精品酒店住下。
初秋的北京,天空高远湛蓝,阳光透过古朴的窗棂洒进房间,带着一种与罗山截然不同的、带着历史沉淀的宁静。路远放下行李,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换上一身轻便的运动装,走出了酒店。
他沿着后海慢慢地走着,看着湖面上摇曳的游船,岸边垂柳下悠闲的老人,以及那些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面孔。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没有无休无止的会议,没有需要时刻权衡的利益关系,也没有那些复杂难言的情感纠葛。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放松感,缓缓地浸润着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
他随便找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烤鸭店,一个人点了一只烤鸭,几样小菜,慢条斯理地吃着。味道很好,但他却吃不出太多的滋味,心思早已飘远。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只是个青涩的年轻干部,第一次来北京学习时,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憧憬。那时候,他的世界很简单,目标很明确,就是做好工作,实现抱负。而如今,他坐上了一市之长的位置,拥有了曾经渴望的权力和影响力,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更多——内心的宁静,情感的依托,甚至一部分真实的自我。
冯国强案件的爆发,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执政光环下的阴影和危机。罗山并非铁板一块,沉疴积弊并未完全清除,只是隐藏得更深了。而他,作为市长,能否真正驾驭这复杂的局面,将反腐利剑精准地挥向该落之处,同时确保罗山发展的大局不受影响?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强大的内心力量。
更深层次的叩问,来自于他的内心。这种近乎自虐的、将个人情感完全剥离的工作状态,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真的能够一直这样,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在权力的巅峰孤独地走下去吗?林晓薇那含泪决绝的眼神,柳晴那克制隐忍的关心,金茹那独自支撑的坚强,甚至林静那看似平静下的暗流……这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情感画面,在此刻静谧的独处时光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拷问着他的灵魂。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断舍离”,虽然出于政治生存的必要,但也是一种粗暴的、对自身人性的阉割。他无法真正变成一个没有情感的工作机器。那些情感,那些牵绊,是他作为“路远”这个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他在冰冷官场中能够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和真实。
但是,如何在坚守政治底线、规避风险的前提下,去安放这些情感?如何去平衡事业与个人生活?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他在后海边上坐了很久,直到华灯初上,湖面倒映着五彩的灯光,游人渐渐稀少。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无论是冯国强的案子,还是他内心的困局,他都必须回去面对。
他拿出手机,开机。瞬间,几十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提示涌了进来,大部分是工作相关的。他粗略浏览了一下,罗山那边一切正常,成辛铮已经按照部署开始了对冯国强的初步外围调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他稍微放心了些。
然后,他看到了林静发来的一条信息,很简单:“到北京了?一切顺利吗?注意休息。”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关心。他回复了一句:“到了,顺利,勿念。”
他又看到了柳晴的信息,是转发的一份关于国家层面支持新能源汽车核心技术攻关的最新政策文件,附言:“仅供参考。” 他回复:“收到,谢谢。”
还有苏晓棠发来的,是路晓画的一幅画,画上是三个手拉手的简笔画小人,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妈妈、我”。没有文字,却让路远的心瞬间柔软了一下,又泛起一丝酸楚。他保存了图片,没有回复。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那个几乎已经沉寂的、属于金茹的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几个月前。他输入了几个字:“青溪近来如何?” 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有些关心,注定只能藏在心里。
他收起手机,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波光粼粼的后海。这一次短暂的逃离,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脆弱,也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无法割舍的东西——对罗山发展的责任,以及对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尽管方式可能不同)的牵挂。
他不能倒下,也不能真的变成一座孤岛。他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既能守护好罗山这片他倾注心血的土地,也能为自己内心那片情感的荒芜,寻找到一丝不至于引火烧身的、微弱的生机。
第二天,路远没有多做停留,便乘坐最早的航班返回了罗山。飞机落地,踏上罗山土地的那一刻,他脸上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已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那个沉稳、果决、目光锐利的市长模样。
他知道,冯国强的案子是一场硬仗,他内心的平衡之路也依然漫长。但此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所有的挑战。他不再是那个试图完全剥离情感的“圣人”,而是一个认清了自己弱点、却依然选择负重前行的凡人。这条路或许会更加艰难,但至少,他不再自欺欺人。罗山的天空下,市长路远,带着一份更加复杂和坚韧的心境,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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