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龙南惊魂夜
当中巴车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浓重的夜色里驶入龙南县城时，车厢里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的颠簸，几乎把每个人的骨架都摇散了。
“到了到了！”小刘扒着车窗，指着远处几点昏黄的灯火，“总算能歇歇脚了！”
“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躺下。”李大姐揉着酸痛的肩膀，声音里满是疲惫。
连一向严肃的钱副科长也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大家再坚持一下，到了招待所，安顿下来就好了。”
车子在坑洼的县城街道上又颠簸了几分钟，终于停在了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前。楼前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龙南县人民招待所”几个大字，漆色已经斑驳脱落。
“到了，下车吧。”司机老杨熄了火，“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出发，别迟了。”
众人拎着行李，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招待所。大厅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电灯，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正趴在柜台后面打盹。听到动静，她懒洋洋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我们是南水县考察团的，地区介绍信。”钱副科长连忙上前，从公文包里掏出介绍信递过去。
妇女接过介绍信，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打了个哈欠：“这么晚才到？房间在二楼，跟我来吧。”她拿起一串钥匙，领着大家往楼梯走去。
木制的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众人尽量放轻脚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响。
突然，二楼传来一声粗暴的吼叫：“吵什么吵？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这突如其来的斥责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钱副科长连忙朝楼上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就轻点。”
领路的妇女撇了撇嘴，低声道：“别理他，就他事多。”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更加小心翼翼地往上走，几乎是一步一停，生怕再惹恼了楼上的住客。
二楼走廊同样昏暗，墙壁上斑斑驳驳，散发着一股霉味。妇女打开相邻的几个房间：“就这几间，你们自己分配吧。男同志住这边两间，女同志住最里面那间。洗漱间在一楼，公用。”
房间条件简陋，每间摆着四张硬板床，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老周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床板比我爷爷的年纪还大。”老周苦中作乐地调侃。
王超把背包放在靠门的一张床上，感觉浑身黏糊糊的，决定先去洗把脸。
一楼洗漱间是用木板隔出来的，里面只有几个水龙头和一个水泥砌成的水槽。王超接了一盆冷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但总算洗去了一身的尘土。
他洗完刚出来，就看见李大姐和小刘拿着毛巾往洗漱间走。
“王厂长洗完了？”李大姐笑着问，“水凉不凉？”
“凉了点，但擦擦舒服多了。”王超回答。
就在李大姐和小刘进入洗漱间不久，楼上再次传来了骂声，这次比刚才更加难听：“他娘的有完没完了？洗洗洗，洗什么洗？大半夜的折腾人！”
正在走廊上抽烟的老周一听就火了，把烟头往地上一踩，冲着楼上吼道：“你骂谁呢？我们出差赶路，洗把脸怎么了？”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楼上的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穿着背心短裤冲了出来，指着老周破口大骂：“就骂你们怎么了？一群土包子，大半夜吵人睡觉！”
老周也是个暴脾气，一步不退：“你说谁是土包子？我们可是有介绍信的！”
“介绍信个屁！”那男人唾沫横飞，“我看就是一群乡下来的！”
两人的对骂声惊动了整个招待所。其他房间的门陆续打开，探出几个睡眼惺忪的脑袋。那个领他们上楼的中年妇女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一楼，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看热闹，完全没有劝架的意思。
王超见状，连忙上前拉住老周：“周师傅，算了，别跟他计较。”
钱副科长也从房间里跑出来，试图平息事态：“大家都消消气，都是出门在外的......”
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楼上那个男人突然转身回房，接着一个玻璃瓶子从二楼直直扔了下来，“啪”的一声在李大姐脚边炸开，碎片和里面的液体溅了一地。
“啊！”李大姐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这一下，考察团所有人都怒了。老周第一个冲上楼去，王超和另外几个男同志也紧随其后。就连一向稳重的钱副科长也气得脸色发青，跟着往上走。
“你敢扔东西？”老周一把推开那男人的房门，“今天非得让你认识错误！”
那男人见势不妙，想要关门，但已经来不及了。老周一把推开门，两人就扭打在一起。王超本来还想拉架，但看到那男人居然从床边抄起一个板凳要砸老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上前一把抓住板凳。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那男人虽然粗壮，但架不住考察团人多，很快就被按倒在地。老周一边按住他一边说：“让你扔瓶子！让你骂人！”
招待所里其他住客都围在走廊上看热闹，那个嗑瓜子的妇女还在下面喊：“打得好！这人昨天还跟我吵呢！”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公安来了！”
几分钟后，两名穿着制服的公安民警赶到现场，制止了这场斗殴。那个男人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老周的衣服也被扯破了，王超的手背上有一道划伤。
“全都带走！”为首的公安民警严厉地说。
于是，深更半夜，南水县考察团一行人在龙南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排排坐，接受问话。这是王超这辈子第一次进局子，感觉十分新奇。审讯室里灯光昏暗，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姓名？单位？来龙南干什么？”一个年轻的公安民警拿着本子，挨个询问。
轮到王超时，他如实回答：“王超，南水街道食品加工厂副厂长，随考察团前往南方考察。”
民警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还是个副厂长？怎么也参与打架？”
王超苦笑：“同志，是对方先动手的，他朝我们女同志扔玻璃瓶，差点伤到人。”
这时，另一间审讯室里传来了老周激动的声音：“他先骂人！还扔瓶子！我们这是没办法！”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询问和调解，在钱副科长出示了地区介绍信并再三解释情况后，公安民警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那个扔瓶子的男人是本地的一个运输队司机，经常在招待所住宿，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
“虽然事出有因，但打架总是不对的。”年长些的公安民警严肃地说，“好在没人受重伤，这次就不追究了。但是你们要记住，出门在外，要讲究团结。”
等他们从公安局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回到招待所，那个惹事的司机已经灰溜溜地退房离开了。嗑瓜子的妇女看到他们，难得地露出了歉意的表情：“对不住啊，那家伙就是个浑人，以前也跟别的客人吵过。”
老周摸了摸嘴角的淤青，哼了一声：“要不是公安来了，我非得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钱副科长叹了口气：“老周啊，你这脾气也得改改。咱们是出来考察的，要注意影响。”
“钱科长，这不能怪周师傅，”李大姐站出来说，“那人实在太欺负人了，还扔瓶子，要不是我躲得快，就受伤了。”
王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一夜的经历比他预想的要刺激得多。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凌晨五点了，离出发只剩两个小时。
“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王超提议，“今天还要赶路呢。”
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了床上。王超躺在硬板床上，却毫无睡意。这一夜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这个时代出远门的不易，不仅仅是路途的艰辛，还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
他想起那个嗑瓜子看热闹的招待所工作人员，想起那个蛮横无理的司机，也想起老周为了保护同伴挺身而出的勇气。这个时代的人们，既有朴实热情的一面，也有粗鲁蛮横的一面，一切都如此真实而复杂。
窗外，天色渐亮。王超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养神。南下的路才刚开始，就如此波折，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第九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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