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打破了。
一只手,从血池深处的裂缝中探出。
苍白,干瘦。
那只手精准无误地扣住了黑影的手腕,五指收拢,指节发白,竟是深深嵌入了那纯粹由恶意构成的形体之中。
“咔。”
一声轻响。
不是骨骼碎裂,而是某种无形的规则,被这只手强行捏碎了。
黑影那只按向姜白头顶的手掌,自指尖起,寸寸崩解,化作最原始的黑气逸散开来。
古老的黑影,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情绪波动。
不是咆哮,而是一种混合着惊愕与暴怒的无形尖啸,直接贯穿神魂。
瘫在地上的刘根眼球一翻,彻底昏死过去,总算得到了解脱。
姜白却站在原地,任由那神魂冲击拂过,衣角都未曾飘动。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只手的主人身上。
血池裂缝之中,一个身影,正一节一节地,缓缓升起。
一颗头颅率先探出血池。
光秃,无面。
蜡质的人皮紧绷,包裹着头骨的轮廓,在昏暗中泛着死人般的幽光。
紧接着是脖颈,躯干,四肢。
一个完整的、赤裸的人形,从裂缝中彻底站了起来。
它身形高大瘦削,四肢修长,比例完美得不似凡间生灵。
苍白的人皮紧贴躯体,勾勒出下方岩石般坚硬的肌肉纹理。
一道道刚刚缝合的血色符文,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如同一副活着的诡异纹身。
它明明是血肉怨念与佛骨石胎的结合体,此刻静立,却透着一股神佛般的威严与死寂。
它,是姜白刚刚信手捏造的“作品”。
古老的黑影被这个新生儿的挑衅彻底激怒。
它放弃了姜白,翻滚的影子急速收缩,凝聚成一柄长达十米的漆黑巨镰,朝着那新生的人形拦腰斩来!
巨镰划破空气,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一丝肉眼可见的褶皱。
面对这足以斩断规则的一击,无面人形的反应,简单到极致。
它抬起了另一只手。
五指张开,迎着那死亡的锋刃,抓了上去。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柄漆黑的巨镰,竟被一只苍白的手掌,生生抓停在半空!
手掌与镰刃接触处,皮肉绽开。
没有鲜血。
掌心之下,是泛着淡金光泽的石质骨骼。
佛骨。
金光一闪而逝,那手掌上的伤口瞬间复原。
下一刻,它五指猛然发力。
“砰!”
纯粹恶意凝聚而成的巨镰,被它徒手捏成了漫天飘散的黑气。
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身影暴退,在远处重新凝聚成一团不定的影子,剧烈翻涌,显示出其内心的惊骇。
它无法理解。
这个东西,身上有它最厌恶的佛性,却又以它最熟悉的煞气为食粮。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怪物。
姜白看着这一幕,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以至秽之肉,裹至圣之骨,再以至邪之气,点燃这一点灵光。
阴阳对冲,方能催生出这种打破规则的禁忌造物。
这早已不是扎纸术的范畴,而是触及了“创造”的权柄。
无面人形捏碎了镰刀,并未追击。
它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歪头,光滑的脸庞正对着远处的黑影,像是在“观察”,在“学习”。
那尊被腐蚀得只剩半截身子的独眼纸人,艰难地爬到姜白脚边,身上的墨线黯淡,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姜白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新作品。
对峙,被黑影打破。
它似乎意识到物理层面的攻击无效,整个影子轰然扩散,化作一片笼罩整个石室的黑雾。
这不是雾。
这是最纯粹的绝望与死寂概念的具象化。
雾气所及,石壁上的白霜瞬间转为漆黑,岩石的结构从内部被瓦解,无声地化作齑粉。
就连光线,似乎都在这片雾气中“死去”。
无面人形站在黑雾中央,它苍白的皮肤立刻浮现尸斑,腐烂,如陈旧的墙皮般剥落,露出下面灰败的血肉。
血肉也在消融,露出更深处,泛着金光的石胎佛骨。
黑雾,正在一层层地抹杀它的存在。
就在它的身躯即将被彻底瓦解的前一刻。
其躯壳深处,那截石胎佛骨,骤然亮起!
一道浩瀚佛号,不是从任何人的口中念出,而是在整个空间,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南无阿弥陀佛——”
金光如怒潮,瞬间将半个石室的黑雾驱散。
金光照耀下,无面人形残破的身躯急速重组,腐烂的血肉重新滋生,剥落的人皮再次覆盖全身。
一念之间,佛魔同体。
它体内的佛性与魔性,在这一刻达到了诡谲的平衡。
黑影发出惊怒的尖啸,它没想到这东西体内还藏着如此纯正的佛门愿力。黑雾倒卷而回,重新凝聚成形,体型却比之前小了一圈,气息也虚弱了不少。
这一次,无面人形没有再给它机会。
它动了。
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它已出现在黑影面前,一只苍白手掌,直接穿透翻滚的黑雾,死死扼住了它的核心。
黑影疯狂挣扎,化作利刃尖刺,不断切割着无面人形的身体,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无面人形不为所动,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攻击下崩解又重组,那只扼住对方核心的手,纹丝不动。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姜白都略感意外的动作。
它那张光滑如镜的脸上,一道裂缝从正中缓缓开启。
不是嘴。
那是一道通往未知的、缓缓旋转的虚空裂口。
裂口之中,传来无穷的吸力。
它张开“嘴”,对准了手中那团剧烈挣扎的古老黑影,然后,像是嗦一根滑溜的面条,开始吞咽。
黑影发出了诞生以来第一声蕴含着纯粹恐惧的意念:
“不——!”
它想逃,却被那只手死死钳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拖入那张恐怖的“嘴”里。
它那由纯粹恶意与古老怨念构成的身体,在那张嘴面前,成了最上等的补品。
整个吞噬过程,持续了不到十息。
当最后一缕黑气被吸入裂口,无面人形脸上的缝隙缓缓闭合,恢复了光滑如初的模样。
它甚至打了个“饱嗝”。
身上那些被攻击造成的伤口,在瞬间尽数愈合,苍白的皮肤下,甚至透出了一丝健康的红润。
笼罩整个石室的威压,荡然无存。
那口沸腾的血池,也在此刻平息,颜色从诡异的血汤,慢慢变回清澈的淡金色,只是比之前稀薄了许多。
池底那道深渊般的裂缝,失去了能量支撑,正在缓缓闭合。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江城的危机,就这么被一个“临时工”解决了。
无面人形解决完对手,转过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姜白面前。
它停下,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古礼。
像一个刚刚完成任务,前来复命的臣子。
姜白看着它,这个自己亲手创造的,融合了佛骨、怨肉、人皮、煞气的终极造物。
它的力量,超出了预期。
但这种东西,终究是歪道,是禁忌,不该长存于世。
“辛苦了。”
姜白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它的头顶。
“尘归尘,土归土。”
话音落下的瞬间。
无面人形高大的身躯开始崩解。
从脚下开始,寸寸风化。
坚于金石的佛骨化作齑粉。
污秽粘稠的怨肉化作飞灰。
那张被它当做皮囊的人皮,则失去了支撑,柔软地滑落下来。
不过眨眼之间,那个威压盖世的无面神魔,就彻底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堆无害的粉末和一张完整的人皮。
姜白弯腰,捡起那张人皮。
他抖了抖上面的灰尘,仔细叠好,塞回布包里。
“有点撑大了,回去得重新腌制一下。”
他自言自语。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昏死过去的刘根身边,踢了踢他。
“醒醒,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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