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雷击桃木心雕成的骨架,在浸透黑狗血后,通体泛起一层不祥的暗红光晕。
骨节连接处自行扭动,发出“咔嚓”的脆响,仿佛一具沉睡的骸骨正在苏醒,校准着自己的每一寸关节。
姜白对此视若无睹。
他挽起袖子,双手直接探入装满暗红色黏稠纸浆的石臼。
触感温热、厚重,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
精纯到极致的阳气顺着毛孔疯狂钻入,这股燥烈的能量足以让任何修行者当场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姜白却只是皱了皱眉,像是嫌弃这“面团”发酵得还不够均匀。
他捧起一大团阳浆,走到石桌前,开始为那具木骨“塑肉”。
他将阳浆一点点糊在骨架上,手指灵巧地按、压、推、揉。
他的动作不像在制作一件冰冷的法器,更像一位顶级的雕塑家,在赋予作品以灵魂。
胸大肌的轮廓,背阔肌的走向,手臂上贲起的肱二头肌……每一束肌肉纤维的纹理,都被他近乎完美地塑造出来。
暗红色的阳浆紧紧包裹住木骨,一具肌肉线条分明、充满了原始爆发力的赤裸身躯,渐渐成型。
塑形完毕,那人形造物静躺在石桌上,通体暗红,表面带着湿漉漉的光泽,宛若一尊刚刚从血池中爬出的修罗魔神。
姜白擦了擦手,端起早已冷却的桐油锅。
锅底,一百颗被滚油炸得通体晶莹的鸡冠,静静沉着。
它们被炸成了红玛瑙的质感,锁住了五年老雄鸡的全部精纯阳气,更添一股凶戾的火煞之力。
此刻看去,这哪里是鸡冠,分明是一百颗饱满欲滴的血色丹丸。
姜白用竹筷夹起一颗“血丹”。
他伸出手指,在那暗红色的“肌肉”上一按,精准地找到了一个酷似人体穴位的位置,将那颗血丹深深按了进去。
“滋啦——”
周围的空气瞬间焦灼,飘起一股烤肉般的异香。
阳浆构成的血肉竟如活物般自动蠕动、合拢,将那颗血丹彻底吞噬。
一颗,两颗,三颗……
他将一百颗血丹,按照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玄奥序列,逐一嵌入这具躯体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膻中、气海、关元、命门……每一处,皆是人身至阳大穴。
当最后一颗血丹被按入眉心祖窍的位置时,整具躯体猛地一颤!
体表那些暗红色的肌肉纹理之下,隐隐有炽热的红光,正沿着某种神秘的经络路线,缓缓奔腾流淌。
至此,神躯初成。
但它还缺一张皮囊。
姜白没有动用那两张价值连城的人皮,他转身回到前堂,只取来一沓最普通的、用来烧给死人的黄裱纸。
他又用剩下的糯米、桐油和几种草药,不疾不徐地调了一锅黏稠的白色浆糊。
回到后院,他开始为这具修罗神躯“裱皮”。
他将黄裱纸撕成条状,沾上浆糊,一层,又一层,仔仔细细地贴在那暗红色的血肉之躯上。
他的动作轻柔而迅速,纸条之间的接缝被他用指甲抚得平平整整,不留一丝褶皱。
很快,那具充满了爆炸性力量感的暗红身躯,就被一层脆弱的黄纸彻底覆盖。
它变成了一个通体蜡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纸人。
看起来,就像丧葬铺里最常见的那种陪葬纸偶,粗糙,廉价,死气沉沉。
做完这一切,夜色已然吞没了院墙。
姜白拿起一支最细的狼毫笔,沾了点锅底混着炭黑的桐油,走到了纸人面前。
……
江城临时指挥部。
空气里,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代表城东防区的数十个绿色生命信号,在短短几秒内,如同被掐灭的烛火,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报告!‘百足鬼’已突破c3防区!第十七、十九小队……全员失联!怪物正在全速冲向第二避难所!”
通讯兵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在死寂的指挥部里格外刺耳。
李将军一拳砸在桌上,坚硬的合金桌面被他砸出一个深陷的拳印。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陈家那小子呢?”
一名年轻的参谋低着头,声音艰涩无比。
“陈队长……为掩护群众……独自断后……确认阵亡。”
角落里,玄清道长盘坐的蒲团旁,那柄龙虎山法剑的碎片,又多了一块。
他睁开眼,那双曾看尽世间风雨的眼中,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与决绝。
“李将军,启动‘玉石’计划吧。”
李将军身体剧震,猛地回头看他:“道长,那意味着要放弃城东数百万平民,引爆地脉灵枢……”
“没有可是了。”
玄清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
“与其让全城百姓都沦为鬼蜮血食,不如壮士断腕,为剩下的人争一线生机。”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负责监控能量波动的小道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惊骇。
“道长!将军!不好了!”
“城东的阴气指数……在刚才一瞬间……翻了三倍!”
屏幕上,代表阴气浓度的云图疯狂内卷,从深蓝变成诡异的紫色,最后化作一片象征着绝对死亡的漆黑!
“那头百足鬼……它、它在产卵!它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鬼巢!”
此言一出,指挥部内,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也熄灭了。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每一个人的头顶。
玄清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从他苍老的眼角滚落。
“天要亡我江城……”
……
扎纸店,后院。
姜白手腕平稳,笔尖落下。
他没有画威武的神明,也没有画狰狞的恶鬼。
他只是用最简单的笔触,画了两道弯弯的眉毛,两个圆圆的眼睛,还有一个努力向上翘起的嘴角。
一张憨态可掬,甚至有些傻气的笑脸。
当最后一笔收尾的瞬间,他放下了笔。
躺在石桌上的黄纸人偶,依旧一动不动。
姜白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指,在那纸人偶光溜溜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醒醒,开工了。”
“啪。”
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
那纸人偶画在脸上的、墨迹未干的眼睛,突兀地,眨了一下。
它猛地从石桌上坐起,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发出纸张摩擦特有的“簌簌”声。
它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由黄纸构成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然后,它从石桌上轻盈一跃,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它的身高,只到姜白的膝盖。
它抬起头,那张可笑的脸上,两个墨点般的眼睛凝视着姜身,等待着指令。
姜白随手指向东边的方向。
“去吧。”
“把那边最吵的那个东西,给我拆了。”
纸人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它转过身,迈开两条小短腿,朝着后院的墙壁一头跑了过去。
就在它即将撞上墙壁的刹那,它那由黄纸构成的身体忽然变得虚幻,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毫无阻碍地穿墙而过,消失不见。
姜白打了个哈欠,转身走进厨房。
忙活了大半天,肚子早就饿扁了。
他揭开锅盖,几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正蒸腾着热气。
他拿起一个,狠狠咬下一大口,满嘴流油。
“嗯,还是自己做的包子好吃。”
……
城东,第二避难所外。
最后的防线,已然崩溃。
一个断了手臂的汉子背靠着避难所冰冷的合金大门,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他看着眼前的地狱。
那头体型再度膨胀的百足鬼,腹部正缓缓裂开一道深渊般的缝隙。
密密麻麻的黑色鬼卵从中滚落,那景象让最坚强的战士也为之作呕。
鬼卵一落地就瞬间孵化,变成无数小型百足鬼,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如潮水般朝着避难所涌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
长街的尽头,一个巴掌大的、通体蜡黄的小人,正迈着两条小短腿,一蹦一跳地朝这边跑来。
它的跑姿很滑稽,像个学步的孩童。
可它的速度却快得离谱,在地面上拉出了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在所有幸存者和无数鬼物的注视下,那个小小的纸人偶,一路跑到了那头山峦般的母体百足鬼面前。
它停下脚步,抬起头。
那张画出来的、傻气的笑脸,正对着怪物身上那成千上万张扭曲、哀嚎的人脸。
百足鬼扬起一条镰刀般的节肢,那节肢上还挂着坦克的装甲碎片。
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那比蚂蚁还小的纸人偶,狠狠劈下!
断臂汉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纸片碎裂的声音,没有传来。
他颤抖着睁开眼,看到了此生此世,都无法忘却的景象。
那个小小的纸人偶,伸出了一只由黄纸构成的小手,轻描淡写地,抓住了那足以劈开一栋大楼的巨大节肢。
下一刻,纸人偶的身体里,一百个光点骤然亮起!
它体内,那一百颗由五年老雄鸡鸡冠炼成的“血丹”,在同一瞬间,被尽数点燃!
炽烈、霸道、纯粹到不容任何阴邪存留的阳气,轰然爆发!
它不再是一个纸人偶!
它变成了一轮小太阳!
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将半个城区照得亮如白昼!
阳气过处,所有阴秽之物发出油煎般的“滋滋”声,冒着滚滚黑烟,在极度的痛苦中消融、蒸发!
那些刚刚孵化的小百足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光芒中被直接净化成了飞灰!
那头巨大的母体,发出了无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啸。
它想收回节肢,却发现那只小小的纸手,宛如神铁浇铸,纹丝不动。
纸人偶抓着那条节肢,身体微微下蹲。
然后,抡起。
那头重达数十吨的巨大鬼物,被它像一条破麻袋般,轻而易举地抡到了半空,再狠狠地砸向地面!
“轰——!”
大地龟裂,烟尘与碎石冲天而起!
纸人偶轻盈地一跃,跳到了百足鬼的背上。
它那张画出来的笑脸,依旧憨态可掬。
它举起了自己小小的、由黄纸构成的拳头。
然后,一拳,捣下。
没有声音。
没有爆炸。
只有光。
无穷无尽、净化一切的金红色光芒,从它的拳头和百足鬼的接触点轰然爆发,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光球。
光球所及之处,百足鬼那坚硬的甲壳,扭曲的人脸,庞大的身躯,连同其体内所有的阴煞怨气……
都在瞬间被分解,被净化。
被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当光芒散去。
原地只留下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边缘光滑如镜的琉璃状巨坑。
那头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的灭城级鬼王,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剩下。
……
江城临时指挥部。
那个负责监控能量波动的小道士,死死地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从惊骇,变成了彻底的呆滞。
他颤抖地举起手,指着那片原本代表着灭城级鬼王、漆黑如墨的区域。
那里,此刻一片空白。
“道……道长……李将军……”
他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能量反应……”
“清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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