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日,凌云过得如坐针毡。他面上在衙署按部就班处置公务,心却始终悬着,时刻留意着外间任何风吹草动。他既忧刘三拿钱遁走,更惧其反水向盐枭告密,那自家便是自寻死路了。
所幸,衙署内外风平浪静,并无异状。这令他稍安,却又更添焦灼——刘三究竟得手否?
第三日傍晚,申酉之交。凌云刻意磨蹭至最后,待同僚皆散尽,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裋褐,悄然出了衙署,复拐向那条腌臜的“暗香”胡同。
夕阳余晖将胡同照得半明半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脂粉并污水混合的怪味。凌云心鼓不由加快,掌心微汗。他深纳一气,行至那扇熟悉的低矮板门前。
门虚掩着。他轻推而入,内里光线昏晦,唯那暗娼正就着油灯缝补衣物,见有人来,懒懒抬首。
“刘三何在?”凌云压低声问。
那妇人似认出了他,面上闪过一丝畏色,朝里屋努了努嘴:“在里头…候您半日了。”
凌云迈步入里屋。只见刘三正坐立不安地搓着手,面色憔悴,眼窝深陷,显是这三日亦过得极煎熬。一见凌云进来,他如受惊兔儿般猛跳起,脸上混杂恐惧与一丝如释重负。
“凌…凌押司!您…您可算来了!”他声线发颤,几欲哭出。
“消息呢?”凌云无暇与他废话,直截了当。
刘三紧张地咽口唾沫,左右张望一下,凑到凌云耳边,用气声道:“打…打听到了!明晚!便是明晚子时!混江龙他们会有一批大货,自黑石滩北面的老鸦嘴下水,走鬼见愁水道,绕过官卡,直运往临县!”
老鸦嘴?鬼见愁?凌云脑中疾闪过卷宗上的舆图。那是黑石滩最险峻、最隐蔽的一段河道,暗礁密布,水流湍急,寻常舟船绝不敢行,确是走私的绝佳路径!
“消息可靠?”凌云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住刘三双眼。
刘三被他看得发毛,连连点头:“可靠!绝对可靠!是…是小的灌醉了混江龙手下一管船把头套出的话!千真万确!”
凌云心下狂喜,然面上不动声色,续问:“有多少人?多少船?”
“人…约十来个,皆好手。船…就两条乌篷船,吃水深,装的定是硬货!”刘三急答,生怕凌云不信。
“善!”凌云拍了拍他肩,自怀中又摸出一小块碎银丢予他,“此是赏你的。记着,今夜之事,若有半分泄露…”他做了个抹颈手势,眼神冰冷。
刘三接银,吓得一哆嗦,连连保证:“不敢!小的绝不敢!小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凌云不再多言,转身迅疾离了这令人窒息的角落。
一出胡同,晚风一吹,他激动得几欲颤抖!消息!至关紧要的消息!时辰、地点、路线,一应俱全!
然他很快强令己身冷静。刘三此类人,其言不可尽信,须验证,亦须防此是否为陷阱。
他未立刻回衙署,而是趁夜色,快步走向县廨后巷。他未寻王知县,亦未寻赵师爷,而是叩响了快班头目赵大胡子的家门。
“谁啊?”赵大胡子粗豪声传来,门吱呀开启。他见门外凌云,有些意外,“凌押司?这般时辰,有事?”
“赵头儿,借一步说话,有桩大功劳送予你!”凌云压低声,神色凝重。
赵大胡子一愣,狐疑地将他让入屋内。
凌云掩好门,将刘三所供消息(隐去来源)并自家部分计划低声告知:“…赵头儿,此事千真万确!若成,截获私盐,擒拿盐枭,乃是天大功劳!明府面前,你我皆有光!”
赵大胡子听得眼亮,呼吸都粗重起来。抓捕盐枭,此是实打实的硬功!然他随即蹙眉:“消息可靠否?鬼见愁那地界邪性,莫是幌子…”
“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凌云断然道,“然为防万一,我等需虚实结合。明晚,你带大部弟兄,伏于老鸦嘴下游的芦苇荡,那是彼辈必经之路,亦是最佳设伏点。某…某带一两个机灵兄弟,提前往老鸦嘴上流高地了望。若彼辈真从彼处过,某便发信号,你等下游截杀!若一个时辰不见信号,便是消息有误或彼改道,你等即刻撤回,免打草惊蛇。”
他刻意将最险、最易扑空的“了望”任揽于己身,而将最易立功的“截杀”任交予赵大胡子,以示诚意并分险。
赵大胡子闻言,疑虑顿消,用力一拍大腿:“好!便依大人之计!老子早想会会那混江龙了!某这便去点齐人手,备好器械!”
“切记机密!”凌云再叮嘱,“除核心弟兄外,切莫声张!”
“放心!老子省得!”赵大胡子摩拳擦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离了赵大胡子家,凌云又马不停蹄赶赴衙署,求见赵师爷。
他将计划再禀(依旧隐去刘三),然侧重点不同:“…先生,此事风险与机遇并存。学生已安排赵魁设伏。为防消息有误或对方狡兔三窟,学生恳请先生密调一队可靠弓手,明日夜间悄然控住黑石滩通往陆路的几处要道,一旦盐枭弃舟登岸逃窜,便可张网以待!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赵师爷听罢,抚须沉吟片刻,目中精光闪烁:“双管齐下,水陆并进…嗯,思虑周详,可!弓手之事,某来安排。你放手去做便是。”
一切安排妥当,凌云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至公廨。
小荷早已备好简单饭食,见他归来,忙端上。凌云却毫无胃口,只胡乱扒了几口,便坐于灯下,对宁海县舆图,再推演明晚行动。
月光透窗棂,洒在他凝重而坚毅的侧颊。
他知,此是一场豪赌。赌刘三消息为真,赌赵大胡子能成功截杀,赌自家判断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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