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狭窄而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旧物的气味。
苏叶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半旧的香囊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楚楚兰花……林楚楚！这个香囊，会是她或者她身边人的吗？它是无意间遗落在此，还是某种刻意留下的信号？甚至……是栽赃？
外面的主屋内，林楚楚娇柔关切的声音隐约传来，正细声询问着萧煜的病情，语气听起来天衣无缝。
苏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她将香囊迅速塞进袖袋，所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怀中沉甸甸的紫檀木盒上。
萧煜只给了三天时间。三天，从这些残缺的线索中拼凑出剧毒的真相，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没有退路。
她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上，再次打开。晨曦透过门缝微弱地照入，恰好落在那些物件上。
她首先拿起那枚乌黑的喙形暗器，触手冰凉刺骨。她极其谨慎地避开尖端，仔细查看。暗器锻造工艺精湛，并非军中制式，倒像是某些专门从事暗杀的组织喜欢使用的类型。血槽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丝凝固的、发黑的物质。她用银簪轻轻刮下一点点，凑近鼻尖，除了铁锈味，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于……桃杏核仁腐败后的苦涩气味。
不是腐心草，是另一种神经毒素！很可能来自某种植物萃取物。
她放下暗器，又拿起那块烧焦的布料碎片。火油味很重，几乎掩盖了其他气味。但她凝神细辨，依旧捕捉到了那缕若有若无的苦杏仁与腐草混合气息。这气息似乎是从布料纤维内部透出来的，说明当时萧煜的战袍很可能已经沾染了毒源，或者毒药是通过皮肤接触渗透的？
最后，她的目光聚焦在那张残缺的药方上。纸张泛黄脆弱，字迹潦草狂乱，似乎书写者在极度恐惧或痛苦中挣扎。
药方不全，缺少了关键的几味主药和剂量，但列出的辅药已经足够触目惊心：“鬼哭藤汁三勺，断肠草籽粉末一钱，曼陀罗花粉……”
鬼哭藤！断肠草！曼陀罗！这些都是大名鼎鼎的剧毒之物！
苏叶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快速在脑中组合着这些信息：暗器上的桃杏核仁毒素（疑似氢氰酸类）、布料上的腐心草气息、药方上的数种剧毒……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她脑中成形——萧煜中的根本不是一种毒，而是一个精心调配的复合毒阵！
这个毒阵的设计极其歹毒巧妙。
暗器上的剧毒可能是第一重攻击，旨在迅速削弱他的行动力和战斗力。
而在他受伤或混乱之际，通过空气、伤口或者接触，第二重甚至第三重毒素——比如腐心草和其他药方上的剧毒——相继侵入体内。
这些毒素单一种类已足够致命，但它们混合在一起，并非简单叠加毒性，反而可能相互激发、变异，形成一种全新的、更加复杂难解的毒性，同时侵蚀人的神经、脏腑和气血！所以才表现出周期性发作、狂躁力大、痛苦不堪却又一时难以毙命的特性！
下毒者，是个用毒的绝顶高手！而且对萧煜充满了刻骨的怨恨，不仅要他死，还要他受尽折磨而死！
想通这一点，苏叶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感到一阵绝望的无力感。如此复杂的复合毒，想要解毒，就必须分析出所有毒素成分以及它们相互作用后的产物，并找到能同时中和或分解这些产物的方法……这难度堪比登天！
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林楚楚准备离开了。
苏叶立刻收敛心神，将东西迅速放回木盒，抱在怀里，屏息等待。
果然，片刻后，侧门被轻轻推开，风逐闪身进来，低声道：“王妃，侧妃走了。王爷让您过去。”
苏叶点点头，跟着风逐重新回到主屋。
萧煜依旧靠坐在床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显然应付林楚楚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他看到苏叶，直接问道：“有何发现？”他的眼神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苏叶没有隐瞒，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发现和关于“复合毒阵”的推测说了出来。
随着她的叙述，萧煜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冷，到最后，几乎凝结成万年寒冰。虽然他早已料到中毒不简单，但听到如此歹毒精密的设计，依旧感到一阵蚀骨的寒意和愤怒。
风逐更是听得拳头紧握，牙关紧咬。
“……情况大致如此。”苏叶最后总结道，语气沉重，“解毒之事，远比预想的复杂艰难。所需药材恐怕也极为罕见难寻。”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萧煜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你需要什么？”
“一间绝对安全、不受打扰的静室，以及……”苏叶报出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工具名称，大多是这个世界可能没有的化学实验器具，她只能用类似功用的物品来代替描述，“……还有王府药库所有药材的随意取用权，特别是珍稀柜的药材，我需要逐一查验药性。”
这些要求极其苛刻，甚至有些离谱。
但萧煜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风逐道：“照她说的办。将凌霄院西侧的暖阁收拾出来，拨给她用。所需物品，你想办法凑齐。药库那边，给她权限。对外宣称……王妃需精心为本王研制调理药膳，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风逐毫不犹豫地领命。现在，苏叶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接下来的两天，苏叶几乎完全泡在了改造后的暖阁实验室里。
风逐的效率极高，她需要的工具虽然古怪，但大多找到了替代品，如琉璃器皿、小秤、酒精灯、各种滤网、研磨工具等。珍稀药材也被一盒盒悄无声息地送来。
苏叶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研究。她利用有限的条件，对暗器刮下的粉末、布料碎片进行着极其简陋却关键的测试：灼烧观察火焰颜色、溶于不同液体观察反应、用银针和各种天然试液测试毒性反应……
过程繁琐而枯燥，且充满危险。有一次混合气体差点引发小范围爆炸，幸好她躲避及时。
但她乐此不疲。破解复杂的医学难题，本就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同时，她也没有忘记那个绣着“楚楚兰”的香囊。她悄悄让赵小丫去打听，王府内是否有谁特别喜欢或者使用这种兰花图案，尤其是林侧妃院里的人。
赵小丫胆小却机灵，几天后还真带回了一点消息：林侧妃的确酷爱兰花，其闺名“楚楚”亦取自一种名品兰花。她院里的小丫鬟们，有时会模仿着绣些兰花样子，但绣得这么好的不多见。而这个香囊的样式和用料，看起来不像是主子用的，倒像是有点身份的嬷嬷或者大丫鬟的。
范围缩小了，但依旧如大海捞针。
第三天傍晚，期限将至。
苏叶盯着眼前几只琉璃碗里不同颜色的沉淀物和反应结果，眼中终于爆发出兴奋的光芒！
经过无数次测试和推演，她终于初步分析出了复合毒阵中至少四种主要毒素成分及其大致的相互作用方式！并且，她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关键突破口！
她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写下一个复杂的药方雏形，其中几味主药赫然在列：七叶墨莲、冰魄雪蚕、赤炎蛟血……
这些药材，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奇珍！而且药性猛烈，君臣佐使的搭配要求极为苛刻，差之毫厘，便可能从解药变成催命符！
但无论如何，她终于看到了一线清晰的曙光！
她带着药方雏形和初步分析结果，迫不及待地想去向萧煜汇报。
刚走出暖阁，却见风逐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王妃，王爷请您立刻去主屋一趟。”
“正好，我也有重大发现……”苏叶话未说完，就被风逐打断。
“王妃，”风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紧张，“王爷刚才……收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和紫檀木盒里一模一样的乌黑色喙形暗器！只是这一枚，更新，更冷，尖端还插着一小卷纸条！
暗器被人用内力直接钉在了凌霄院正厅的柱子上！直到侍卫换岗时才被发现！
对方这是在赤裸裸的示威和警告！
苏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风逐的声音干涩无比：“纸条上写着……‘多管闲事者，死’。”
威胁，直接而血腥地摆在了面前。
对方不仅知道他们在研究解毒，甚至可能已经知晓了苏叶的存在和她的进展！这王府，在那些看不见的敌人眼里，简直如同筛子一般！
苏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她深吸一口气，从风逐手中拿过那枚新的暗器，仔细查看。工艺、材质，与盒中那枚几乎完全相同。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卷纸条，展开。
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故意用左手书写，无法辨认笔迹。但那种嚣张和杀意，却扑面而来。
“王爷怎么样了？”苏叶首先关心的是萧煜的状态。收到这样的威胁，对他无疑是巨大的刺激。
“王爷……很平静。”风逐的语气有些复杂，“但正是这种平静，才更让人担心。”
苏叶立刻快步走向主屋。
萧煜依旧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卷纸条，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叶身上。
“看来，本王的希望，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了。”他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苏叶走到床边，将那张写满初步成果的纸递给他，语气坚定：“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更快。他们已经怕了。”
萧煜接过纸张，快速浏览着上面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和药名，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抬头，深深地看着苏叶：“你需要的那几味主药，王府药库没有。”
苏叶的心一紧。
但萧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住了。
“但是，”他缓缓道，“我知道哪里可能有。七叶墨莲，或许皇宫大内库藏中有。冰魄雪蚕，据说北境天山绝顶或有踪迹。而赤炎蛟血……”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下个月太后的寿宴，南疆使团会来贺寿，他们的贡品清单上，似乎有此物。”
皇宫大内！北境天山！南疆贡品！
每一个地方都如同龙潭虎穴！
萧煜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近乎残酷的弧度：“苏叶，想要救本王的命，光躲在屋里研究可不够。你得陪本王，去把这潭浑水，搅得更浑才行。”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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