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轸快步走入正殿时,晋文公刚与狐偃结束关于宋国事务的商议。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骤然凝聚的紧张气氛。
“主公,急报。”先轸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将那份来自卫国边境的密报呈上,“我军在卫境发现异常。有数名行踪诡秘、作商旅打扮之人,但其举止气度绝非商贾。经暗中追踪查探,其虽极力掩饰,然遗留物品及口音痕迹,皆指向楚地。更可疑者,这些人并未南下返楚,反而绕道迂回,正试图与北方的赤狄、长狄诸部联络。”
晋文公接过帛书,迅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狐偃也凑近观看,面色随之凝重起来。
“楚人……勾结狄戎?”晋文公放下密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眼中寒光一闪,“败军之将,不敢正面复战,竟欲行此卑劣之举,引狼入室,祸乱中原吗?”
狐偃捋着长须,沉声道:“主公,此计虽毒,却并非无先例。昔日尹伊洛之戎祸乱周室,背后未必没有诸侯的影子。今楚国新败,力有未逮,欲借狄戎之力牵制我方,搅乱我刚奠定之盟局,使我首尾不能相顾,其心可诛!”
先轸补充道:“北狄诸部,向来散居苦寒之地,彪悍野蛮,劫掠成性,缺乏统属。若得楚人暗中资助兵甲、指引路线,甚至许以财帛子女,极易被煽动集结,成大股侵扰之势。届时,我北方边境将烽烟四起,我军若北调平乱,则南方楚人必乘虚而入。若专注防楚,则北地生灵涂炭,亦损我霸业声望。此乃一石二鸟之毒计!”
形势顿时清晰起来。山戎先前的小股骚扰,或许只是试探,或者本就是这更大阴谋的前奏和烟雾。楚国的沉默之下,隐藏着如此险恶的盘算。
“绝不可让其得逞!”晋文公断然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霸业之基,在于安定中原,攘除外患。若任由狄戎践踏北土,我等与诸侯会盟时所言的‘尊王攘夷’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届时威信何存?”
他即刻下令:“先轸,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其一,加派精锐斥候,严密监控所有北上可疑人等,务必查明楚使具体与狄人何部接触,意图为何。其二,传令北疆诸城邑,提高警戒,加固城防,收拢边民,准备应战。其三,”他看向狐偃,“速遣使者,通报齐、鲁、卫(尤其是与狄邻的卫、晋北疆)、乃至燕国,告知楚人阴谋,呼吁共御狄患。尤其是卫国,刚刚经历内乱,国力未复,需重点提醒并给予支持。”
“遵命!”先轸领命,眼中闪烁着猎人锁定猎物时的锐利光芒。对付阴谋与渗透,正是他这位军事天才的所长。
狐偃补充道:“主公,此举亦可在诸侯间进一步明确敌我。响应者,则为真盟友;迟疑推诿甚至暗中通狄者,其心必异,日后当重点处置。”
晋文公颔首:“正合我意。速去办理!”
一场围绕北疆的无声暗战,就此拉开序幕。晋国的战争机器,在赢得一场正面大战后,迅速转向应对来自阴影深处的威胁。
二、 郑使的结局与晋国的威慑
与此同时,前往郑国问罪的晋国使臣也回到了绛都,带来了郑伯滑公极其恭顺的答复和丰厚的“赔罪”礼单。言辞之卑微,贡赋之加重,几乎无可挑剔。
朝堂上,一些大夫面露得色,认为郑国已彻底臣服,栾枝甚至再次提出应借此势,迫使郑国让出更多城邑或战略要地。
然而,先轸因北疆之事,对这类两面三刀的行为更为警惕。他出列道:“主公,郑伯滑公,巧言令色,鲜矣仁!其表面恭顺,不过是畏惧我兵威的缓兵之计。臣在归途,已接到密报,郑国确有密使南下往楚,其心叵测,绝非真心归附!”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果真如此?郑贼安敢欺我!”栾枝大怒。
狐偃缓缓道:“此正在意料之中。郑处四战之地,惯于骑墙。其同时向两方派遣使者,无非是苟全之术。”
晋文公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既如此,我晋当如何应对?北伐狄患在即,南线不宜再启大规模战端。”
先轸早已思虑周全,奏道:“臣以为,可采取‘惩前毖后’之策。大军不必出动,但可遣一旅偏师,疾驰至郑国边境,举行盛大‘狩阅’。明为演练,实为威慑。同时,派强硬使者直入新郑,当面斥责郑伯背信弃义,私通楚国之罪,将我掌握其派遣密使的证据掷于其前!不必要求其即刻表态,只需让其明白,我对其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若再有不轨,雷霆之击顷刻便至!”
“好!”晋文公赞赏道,“此计大妙!既展示我之力量与洞察,震慑其胆,又留有余地,免其狗急跳墙,彻底倒向楚国。便依先轸之计行事。另,告知郑伯,既为盟国,当有贡赋之实。令其即刻追加提供一批粮草辎重,就说……为北上戍边、抵御狄戎之用。看他给是不给!”
这一手极为高明。既施加了强大压力,又给了郑国一个台阶(以援助抗狄的名义提供物资),实则是对其忠诚度的又一次测试和勒索。
不久后,晋国边境的“狩阅”兵马调动,战鼓隆隆,以及晋使在新郑宫廷上的严词斥责,果然让郑伯滑公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想到晋国情报如此迅速精准,再不敢心存侥幸,不仅乖乖交出加倍粮草,还将那提议暗中通楚的大夫治罪(推为替罪羊),并再次赌咒发誓忠于晋盟。虽然无人相信他的誓言,但郑国的气焰确实被暂时打压了下去,短期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联络楚国。晋国通过精准的外交和军事威慑,成功稳定了南翼。
三、 秦伯的试探与穰苴的忧思
西边的秦国,秦穆公也得知了晋国北疆可能面临的狄患以及晋国对郑国的威慑行动。他召见田穰苴,似无意间提及。
“穰苴将军,听闻晋北有狄人不安分?晋侯新霸,便多事端,诚为可虑啊。”秦穆公叹息道,目光却留意着田穰苴的反应。
田穰苴心中一动,知是试探,从容答道:“秦伯消息灵通。北狄癣疥之疾,赖晋侯英明及麾下诸将用命,必不能成祸。晋既为中原霸主,攘夷安境,本是分内之事。”
秦穆公笑了笑,又道:“是啊。只是霸主亦需休养生息。晋侯若北方用兵,国内必然空虚……若有强援在侧,当可高枕无忧。”话中暗示之意,已然明显。
田穰苴心如明镜,秦穆公是想探听晋国虚实,并暗示秦国可在晋国后方提供“支持”(或者说,伺机谋取好处)。他正色道:“晋秦有盟约之好,晋侯对秦伯的信义向来感佩。然晋国带甲数十万,猛将如云,纵三线御敌,亦游刃有余。且晋侯处事公正,天下归心,纵有跳梁小丑,亦不足为患。秦伯之美意,穰苴若得机会,定当转达晋侯。”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晋国的实力(暗示秦国不要轻举妄动),又维护了晋秦表面的友好,还轻描淡写地将“强援”的暗示化解为普通的盟友关怀。
秦穆公闻言,哈哈一笑,不再深谈,转而谈论兵法。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与算计,却被田穰苴捕捉到了。田穰苴心中忧虑更深:秦国东进之心不死,晋国霸业愈盛,秦国的忌惮与觊觎便愈深。自己身陷于此,空有抱负,却难以为君分忧,为国效力,这种无力感日夜煎熬着他。他只能更勤奋地研读兵书,推演战局,等待着那渺茫的归国契机。
北疆,晋国派出的精锐斥候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山林河谷之间。他们很快带回了更确切的消息:楚使接触的,主要是赤狄潞氏、甲氏等几个实力较强、且对中原财富垂涎已久的大部落。楚人似乎许以晋国边境城邑的财富子女,并提供晋国边防虚实的情报,鼓动他们联合南下。
先轸根据这些情报,迅速调整部署。他并未被动地等待狄人进攻,而是采取了更为主动的策略:派出数支轻车锐卒,由得力将领率领,主动前出至狄人可能集结的区域,进行巡逻和威慑性攻击,破坏其集结企图;同时,派出间谍,携带重金,潜入狄人各部,进行反间活动,散布楚人不可信、欲借刀杀人、事后必将背约等言论,挑拨狄人与楚人的关系,制造猜疑。
这一系列组合拳打出,顿时打乱了楚人的暗中布局。狄人各部本就互不统属,利则聚,不利则散,在晋国的军事压力和反间计作用下,联合南下的势头明显受阻,变得犹豫观望起来。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楚人的阴谋就像一颗毒种,虽然发芽受阻,却已埋下。赤狄潞氏等部,贪婪之心已被勾起,对晋国边境的小规模骚扰变得更加频繁和大胆。
这一日,先轸正在沙盘前推演北疆态势,又有最新密报送至。情报显示,虽大部狄人犹豫,但仍有一支赤狄别部,在其凶悍首领的带领下,接受了楚人提供的部分兵甲和向导,已集结了数千骑兵,似乎企图趁秋高马肥之际,冒险深入,试探晋国防线的真正强度。
先轸目光冷峻,手指点在那支狄人骑兵可能入侵的路径上。
“来得正好。”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充满杀意,“正需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用这些狄虏的首级,来彻底熄灭楚人的幻想,也让所有觊觎北疆的狄族看看,触怒晋国的下场!”
他立即起身,向晋文公请令,要求亲自前往北疆指挥这场反制作战。晋文公深知先轸之能,准其所请,并令其节制北疆诸军。
北疆的阴云,终于要化作一场雷霆风暴。而这场风暴的结果,将直接影响中原未来的战略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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