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释放田穰苴的消息,比田穰苴本人的车驾更早抵达绛都。
晋文公于病榻上闻此讯,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眼中露出欣慰之色:“穆公此举,虽为投机,却也解我一大心结。穰苴归来,我军如添臂助!”他即刻吩咐狐偃:“筹备迎接事宜,不可怠慢。穰苴乃国之干城,虽久困于秦,其志不改,其才可用。”
狐偃领命,心中亦觉振奋。值此多事之秋,正值用人之际,田穰苴的归来,无疑是一剂强心良药。他亲自安排,以迎接重要将领之礼,筹备仪仗于城外。
这一日,天气晴好。田穰苴的车驾在秦国使者的护送下,终于抵达绛都郊外。远远望见晋国旗帜与迎接的队伍,这位久经风霜、隐忍多年的将领,不禁眼眶湿润。他整理衣甲,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激动与感慨压下,恢复了一名将军应有的沉毅。
狐偃代表晋文公,亲自迎上前去:“穰苴将军!一别数年,辛苦将军了!主公日夜思念,今日得见将军安然归来,实乃晋国之幸!”
田穰苴下车,郑重还礼:“狐偃大夫!穰苴身陷异国,未能为国效力,日夜愧疚。今蒙主公恩德,秦伯开释,得返故土,敢不竭尽驽钝,以报主公与国家!”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入城仪式虽不极度奢华,却足够隆重,表明了晋国对田穰苴的重视与欢迎。绛都百姓亦闻其名,夹道观望,议论纷纷,皆言国家又得良将。
旋即,田穰苴入宫觐见晋文公。见到卧于榻上、明显清减许多的国君,田穰苴疾行数步,拜伏于地,声音哽咽:“罪臣田穰苴,拜见主公!臣……归来迟矣!”
晋文公勉力坐起,虚扶一下:“穰苴请起。非汝之罪,乃时运所致。汝在齐、在秦,皆未堕我晋国志士之名。今日归来,正当其时。寡人……需汝之力。”
君臣二人叙谈良久。田穰苴将他在秦国的见闻,特别是对秦穆公东进野心、以及秦国军政情况的观察,详尽禀报。晋文公与一旁陪同的狐偃、赵衰皆仔细聆听,这些情报至关重要。
“秦伯确有东出之志,然其对晋兵威深为忌惮,故行事谨慎,多以谋略迂回。释放臣归,一来示好,二来……或是认为臣归国或可加剧晋廷内部之争,其便可从中渔利。”田穰苴冷静地分析道。
晋文公颔首:“穆公之谋,寡人知之。然其低估了我晋国君臣之谊,亦低估了将军之忠贞。”他当即下令:“寡人加封汝为下军佐,秩同卿位,参赞军机,协助先轸整训军马,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一个实权职位,表明晋文公对田穰苴的完全信任和重用。田穰苴再次拜谢,心中充满知遇之恩与效死之志。
田穰苴的归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晋国朝堂引起了微妙的反响。大多数文武官员为之欣喜,毕竟多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国家便多一分保障。先轸亦亲自前来会见,两位军事天才相见,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共同探讨军务,毫无隔阂。
然而,在平静的表面下,亦有极其隐秘的暗流涌动。世子骊姬所出的公子奚齐一系的少数官员,心中却不无警惕。田穰苴乃先君旧臣,资历深厚,且与狐偃、赵衰等重臣交好,他的归来并手握兵权,无疑极大地增强了世子申生一系的力量。这使得本就微妙的继承格局,似乎更加向世子倾斜了几分。他们虽不敢明言,却难免暗中忧惧,行事更为谨慎收敛。
与此同时,针对齐国的蠢蠢欲动,晋国的反应迅速而强硬。
狐偃选派能言善辩且态度强硬的使者,直入临淄齐宫。使者面对齐孝公,不卑不亢,直接申饬:“寡君闻齐侯近来频与鲁、卫龃龉,又于贡赋之事多有怨言,不知何意?莫非忘了葵丘之盟的誓言,欲背弃晋齐之好?寡君令外臣转告:霸业之序,自有公论。齐若安守本分,共尊周室,则晋必以礼相待;若再生事端,欲效当年宋襄公故事,恐非齐国之福!望齐侯三思!”
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面,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正做着复兴霸业美梦的齐孝公头上。齐孝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这才彻底明白,晋国虽主君或有微恙,但其爪牙依旧锋利,洞察依然敏锐,绝非此刻的齐国所能挑战。他不得不压下心中的屈辱与不甘,悻悻然向晋使保证绝无二心,并立刻收敛了所有小动作,加倍送上了贡品以示恭顺。
晋国兵不血刃,便凭借其霸主的威慑力,轻易压服了齐国的躁动,维持了东方局面的稳定。
另一方面,卫国在经历了楚使借道、狄患边缘的惊吓后,内部整肃力度加大。卫成公在晋国的默许甚至鼓励下,以雷霆手段清查并处置了一批与楚国有暗中往来或与狄戎部落关系暧昧的官员和贵族,进一步巩固了亲晋的政权,并将国内资源更紧密地与晋国绑定。北疆的篱笆,被扎得更紧了一些。
楚国郢都,依旧保持着异样的沉寂。令尹子文如同最老练的渔夫,稳坐钓鱼台,对晋国释放田穰苴、敲打齐国等事,似乎漠不关心。他更加专注于内政:鼓励农耕,演练新军,疏通江淮水道,将楚国的战争潜力一点点夯实。他深知,真正的较量不在眼前这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长远的国力和时机的把握。他在等待,等待晋国那艘巨舰自己露出破绽。
而秦国雍城,秦穆公在送走田穰苴后,便密切关注着晋国的反应。当他得知晋国隆重迎接并重用田穰苴,且晋国朝局并未出现他期望中的纷争迹象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更加确认了晋国当前统治集团的团结和高效。
“晋侯驭人之术,果然了得。狐偃、先轸、赵衰,今又添一田穰苴……皆为人杰,却能同心辅佐。”秦穆公对左右感叹,“东出之路,阻且长啊。”
但他并未放弃。既然直接离间难以奏效,他便转而采取更长期的策略:继续向西戎用兵,扩张领土,积累实力;同时,保持与晋国表面的友好,甚至主动提出加强边境贸易,试图通过经济渗透和文化交流,潜移默化地施加影响。他将目标放得更远,准备用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时间,来等待和创造机会。
晋文公的病体,在静养和名医调理下,稍有好转,已能偶尔临朝听政,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雄主,精气神已大不如前。他更加倚重狐偃、赵衰等老臣,同时也将有军事才能的先轸、田穰苴推向更重要的位置。
这一日朝会,议及南方防务。先轸出列奏道:“主公,楚人虽表面沉寂,然其据守南阳盆地,威胁中原门户。彼辈可随时自方城缺口北上,寇掠郑、陈、蔡,乃至窥伺我晋国南境。臣以为,不可因其暂退而放松警惕。当加强在南阳一带的军事存在,增筑堡垒,囤积粮草,并督促郑、宋等国加强戒备,形成联防之势。”
田穰苴亦附和道:“先轸将军所言极是。楚人善隐忍,报复心极强。我与楚必有一场大战,非一城濮可彻底终结。需早做准备。”
晋文公深以为然,批准了先轸的方略,并拨付资源。
退朝后,先轸与田穰苴并肩而行。 “楚人不会等太久。”先轸望着南方,目光深邃,“一旦他们认为时机到了,反扑必将更加凶猛。” 田穰苴点头:“而我晋国,必须在风暴来临前,变得比现在更加强大,更加团结。”
两位将领的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晋楚之间的下一次惊天碰撞,似乎已在时代的暗影中,隐隐传来了前奏的鼓点。而这一次,晋国将不再有晋文公的全盛时期来掌舵了。真正的考验,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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