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军营里的灯火大多熄了，只剩下巡逻队手中灯笼的微光，在寒风中摇曳。中军大营后方那片被高栅栏围起的“暖帐”区域，却依旧有几顶帐篷亮着灯，丝竹之声隐约可闻，与军营整体的肃杀格格不入。
陆轻尘躺在亲兵营房的通铺上，睁着眼，听着身边同伴沉重的鼾声。将军和幕僚的对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特殊货物”、“朱砂印记”、“近期启程”。每一个字都烧灼着他的神经。他不能再等了。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铺，像狸猫一样溜出营房。夜风刺骨，他却觉得浑身滚烫。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夜行衣——这是他从一个阵亡斥候的遗物里偷偷留下的。借着阴影的掩护，他熟门熟路地绕到暖帐区域的后侧。这里靠近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栅栏有一处因地基下陷而微微翘起，留下了勉强可容一人钻过的缝隙，这是他之前观察时发现的。
他伏低身体，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栅栏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是巡夜的守卫。他耐心等待着，直到脚步声远去，才迅速钻过缝隙，滚入一片矮树丛的阴影里。
暖帐区内比外面看起来更精致。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连接着几顶硕大华丽的帐篷。帐篷用料讲究，绸缎为面，金银为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脂粉香和酒气。巡逻的守卫明显比外围更警惕，四人一组，提着灯笼，目光如炬。
陆轻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利用帐篷的阴影、假山和花木作为掩护，匍匐前进，动作轻得连脚下的碎石都不敢踩响。他逐一靠近那些亮着灯的帐篷，透过缝隙或帘幕的角落向内窥探。
第一个帐篷里，几个穿着纱裙的舞姬正在练习，身姿曼妙，笑语盈盈。没有嫣然。
第二个帐篷更大些，像是宴饮之所，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正搂着女子喝酒划拳，场面淫靡。陆轻尘快速扫过那些女子的脸，心沉了下去，都不是。
第三个帐篷静悄悄的，帘幕低垂。他正要靠近，一队守卫恰好巡逻经过，他赶紧缩回假山后面，冷汗浸湿了后背。
时间一点点流逝，绝望感像潮水般涌来。难道嫣然不在这里？或者……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最深处、也是守卫最森严的一顶帐篷上。那顶帐篷比其他帐篷更大，位置也最偏僻，门口守着四名持戈卫士，像铁塔般一动不动，帐篷四周还额外挂了两盏气死风灯，照得周围亮如白昼。与其他帐篷传来的丝竹喧闹不同，这顶帐篷里异常安静。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陆轻尘。他绕了一个大圈，避开正门的守卫，爬到帐篷侧后方。这里紧挨着一片光秃的灌木，灯光稍暗。帐篷的毡壁厚实，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他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冰冷的地面，希望能捕捉到一点动静。
起初，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他几乎要绝望了。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
不是说话声，而是……哼唱声。断断续续，带着一丝慵懒，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旋律婉转，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小调。
陆轻尘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曲子！他太熟悉了！是苏嫣然心情好时，或者独自发呆时，常常下意识哼起的家乡小调！普天之下，只有她会用那种独特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哼这首歌！
是她！一定是她！
狂喜和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找到了！但她也确实被囚禁在这龙潭虎穴的最深处，而且即将被作为“货物”送走！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地上的尘土。他蜷缩在阴影里，浑身颤抖，听着那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哼唱声，仿佛隔着厚厚的帐篷，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额间一点朱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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