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珞蹲在林子边上,指尖沾了点湿泥,轻轻捻开。
“昨夜子时留下的脚印。”她低声说,目光落在那串浅浅的痕迹上,“走得急,但步子稳,不是逃命的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铺在地上。炭笔划过纸面,三条路线慢慢成形。手指停在中间那条——穿过北沟,绕过断崖,直通废弃驿站。
“就是这儿。”她喃喃,“寅字营的旧驿道,十年前裁撤了,如今归地方管。可这脚印的方向,分明是往那里去的。”
她收起图,转身往村口走。
医棚里,沈微澜正翻着账册。春棠刚报完药草存量,秋蘅在灶边煎药,锅盖一掀,白气扑了她一脸。她抬手抹了把额头,继续盯着火候。
冬珞进来时带进一阵风,门帘晃了两下。
“主子。”她把纸摊在桌上,“我查过了。脚印、铜符、兵器制式,全对得上。那帮人不是流寇,是有人调的兵。”
沈微澜抬头:“谁的兵?”
“番号是‘寅三队’,用的是兵部老编码。”冬珞指着摹本上的纹路,“这种符令早废了,现在只有军中旧派还在私底下用。他们守北线,归节度使辖制,可……”她顿了顿,“节度使去年就病退了,这块牌子早就该缴了。”
屋里静了一瞬。
秋蘅端着药碗过来,放在桌角:“也就是说,这支队伍不该存在。”
“对。”冬珞点头,“他们是黑的。可装备齐全,行动有章法,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沈微澜手指敲了敲桌面:“他们来烧药、毁粮、杀大夫,为的是什么?”
“不让疫区活人说话。”冬珞声音压低,“只要村子乱了,死绝了,没人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他们就能说——瘟疫自起,无人可救,朝廷不必追责。”
沈微澜眼神冷了下来。
外头脚步声响起,谢云峥掀帘进来。肩上的伤包得整齐,走路却还略僵。
“你们查出什么了?”他问。
冬珞把图推过去:“这是他们的路线。终点是废弃驿站,曾是寅字营驻地。现在没人管,可昨夜有人进出。”
谢云峥盯着那图看了许久,忽然道:“我知道这个地方。三年前,我奉命清查北境屯粮,去过一次。当时驿站已荒,可地窖里还有存粮,登记簿上写着‘候调令’。”
“候谁的令?”沈微澜问。
“没有署名。”他摇头,“只盖了个暗印,像虎头,又不像。”
冬珞立刻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上面画着铜符背面的刻痕:“您说的可是这个?”
谢云峥眯眼一看,脸色变了:“这不是军中制式印。这是……私兵令符。”
屋里的空气像是沉了下去。
秋蘅放下药勺:“所以,有人私自养兵,在北线布点,打着防疫的名义,实则灭口?”
“不止。”谢云峥缓缓道,“他们在等一个时机。等瘟疫扩散,百姓恐慌,地方告急。那时朝廷震怒,必派重臣巡视。若查到防疫失败,第一个砍的就是地方官和行医者。而真正动手的人,反倒成了‘平乱功臣’。”
沈微澜冷笑一声:“好一招借刀杀人。”
“可他们怕我们治好病人。”冬珞接道,“只要村里有人活下来,就能作证。所以我们一动手,他们就来烧药、杀医、散谣。上次说药有毒,这次直接动刀。”
谢云峥看着沈微澜:“你现在手里有证据吗?”
“有。”她从案底抽出一叠纸,“战俘口供残片、武器样式记录、铜符摹本、路线推演图。还有村民的证词——哪家哪户几时发病,几时退烧,全都记着。”
“够了吗?”
“不够。”她摇头,“这些只能证明有人袭击村庄。要往上捅,得有人信。”
谢云峥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可以帮你递上去。”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他。
“你是侯爷。”沈微澜盯着他,“你不怕惹祸上身?”
“我已经惹上了。”他冷笑,“他们敢动我守的地界,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再说……”他顿了顿,“你说的没错。我在边关打仗时,见过太多百姓死于政争。我不想再看一次。”
屋里一时无话。
炉上的药罐咕嘟响了一声,秋蘅起身查看搅拌。
沈微澜低头看着那张路线图,指尖慢慢移到驿站位置。
“不能走地方衙门。”她说,“这些人能在夜里调兵进村,说明下面早就烂了。我们必须跳过县府、州府,直接找御史台。”
“御史台也不干净。”谢云峥道,“但我认识一个人。姓李,刚升任监察御史,为人硬骨头,不站队。他曾参过我叔父贪墨,我不喜欢他,可我相信他不会收买。”
“你能联系上他?”
“能。”他点头,“但他不会轻易见你。你得有真东西。”
沈微澜抬眼:“你觉得这些够吗?”
谢云峥拿起那张铜符摹本,翻来覆去地看:“差一点。你还缺一样——他们为什么非得毁掉这个村?除了防疫成功,还有什么?”
冬珞忽然开口:“主子,咱们第一天来时,那个老猎户说过什么?”
沈微澜一怔。
“他说,山后有铁腥味。”冬珞提醒,“我们当时以为是错觉,可后来采药的人也提过,林子深处土色发黑,挖出来的东西遇水会冒泡。”
谢云峥皱眉:“那是矿渣。”
“对。”冬珞点头,“这片山,可能有铁矿。若是上报,朝廷要开矿,就得征地、迁村、派工。可要是村子死了,地就成了无主荒地,谁拿到手,就是谁的。”
沈微澜猛地站起身。
“他们不是只想掩盖疫情。”她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是想吞地!拿瘟疫当刀,杀人夺产!”
谢云峥脸色也沉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是小贪官的事了。敢动民田、私养武装、勾结疫区官员……这背后,至少是个三品大员。”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药香混着焦味飘出来。
沈微澜走到门口,望着北林方向。风卷着灰烬打转,久久不散。
她回头,看向谢云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写这份奏折?”
他没立刻答话,而是解下腰间令牌,放在桌上。
“用我的名义递。”他说,“至少,能让它送到该去的人手里。”
冬珞开始磨墨,春棠取来新纸。
沈微澜执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
“标题怎么写?”冬珞问。
她想了想,落下第一句:
“臣女沈氏微澜,冒死叩呈御前:北境疫事非天灾,乃人祸;村毁非病亡,实谋杀。”
谢云峥站在她身后,看着那行字,忽然道:“你就不怕,这一笔下去,再无回头路?”
她手腕没抖,继续写:
“怕。可更怕闭眼装睡,等死。”
最后一笔划下,墨迹未干。
外头传来夏蝉的声音:“主子!林子里又发现了新脚印,比昨夜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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