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痛。
意识如同沉溺在无底深海，四周是粘稠的黑暗与刺骨的寒意。林见素的“眼前”并非一片虚无，而是不断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
现代都市顶楼呼啸的风声，坠落时失重的绝望……紫玉星蛮荒丛林中的挣扎，魔教山门旁售卖手册的荒诞……苏挽月清冷的容颜，结下共命之契时她眼中的复杂……赵千机的狞笑，月无影邪魅的低语，皇甫峻那俯瞰蝼蚁般的淡漠眼神……冥老的骨剑，赵苍穹的恐惧，最后是那寂灭龙珠爆发时，吞噬一切的暗红风暴……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切割着他的神魂。但更深处，一股源自前世、被他刻意压抑的情感洪流，借着此番重伤与心神极度虚弱的机会，轰然决堤。
那是被至爱之人背叛、pUA三年后，从高楼一跃而下时，刻骨铭心的痛苦、自我怀疑与深入骨髓的厌弃。这份痛苦并未因穿越而消散，反而沉淀为他“厌世”的底色，化作了「无垢死冥体」的根基。
“你瞧，无论前世今生，你都一样失败。”
“深情？不过是愚蠢和软弱的代名词。”
“守护？你连自己都守护不了，凭什么守护他人？”
“苏挽月？不过是另一个利用你、最终会抛弃你的人罢了……”
“孤独地走向寂灭，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无数个充满恶意的低语在他识海中回荡，扭曲着他的认知，放大着他的恐惧与自卑。这是深藏于他灵魂深处的心魔，远比任何外敌更加凶险。它们化身为前世女友嘲讽的嘴脸，化身为皇甫峻冰冷的天道宣言，化身为月无影诡谲的诱惑，甚至化身为苏挽月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的神魂在黑暗中蜷缩，那缕新生的灰色气流（涅盘火雏形）也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心魔黑潮扑灭。
…………
现实世界中，荒凉的海岸边。
苏挽月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林见素安置在一处背风的礁石凹陷处。他脸色灰败，眉头紧锁，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滚烫如火，气息紊乱到了极点，显然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他的神魂波动极其剧烈，似有心魔入侵。”玄苦盘坐在一旁，面色凝重地调息着，他受的伤也不轻，“林施主道心特殊，此番接连恶战，又强行吞噬炼化那寂灭龙煞，虽获突破，却也引动了最深层的心劫。此劫，外人难以相助，唯有靠他自己堪破。”
苏挽月没有说话，只是用沾湿的丝巾，轻柔地擦拭着林见素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能感受到他神魂深处传来的那种孤寂与挣扎。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抽痛。
她不知道他具体在经历什么，但她能猜到，一定与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深藏的伤痛有关。
“他不会输的。”苏挽月轻声说道，语气却异常坚定。她握住林见素冰冷的手，将自己精纯的太阴灵力，混合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他的经脉，不是强行镇压，而是温柔的陪伴与守护。
“我曾以为大道独行，剑心唯冷。直到遇见你……”
“你说死不了，就换种活法。那我的活法，就是和你一起。”
“无论你来自何方，经历过什么，你就是林见素，是我苏挽月认定的道侣。”
“醒来，我等你。”
她没有奢求自己的话语能穿透心魔的屏障，她只是要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
识海深处，心魔幻境。
林见素看着“苏挽月”那冰冷的、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的绝望如同野草般疯长。是啊，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救赎与真心？寂灭，才是归宿……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的刹那，一丝冰凉而温柔的触感，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缕月华，穿透了层层心魔壁垒，轻轻触碰到了他蜷缩的神魂核心。
紧接着，是苏挽月那清晰而坚定的心念，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即将封闭的心门上。
“……我就是你的活法。”
“……我等你。”
那冰冷是她的太阴灵力，那温柔是她的心意。
如同在无尽寒冬中点燃的篝火，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即将熄灭的灰色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注入了新的燃料。
那些喧嚣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在这份纯粹而坚定的心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林见素缓缓抬起了“头”，看向那些张牙舞爪的心魔幻影，虚无的眸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愤怒”的火焰。
“你们……算什么东西？”
“也配……评价我的道？评判我的情？！”
他猛地站直了虚幻的神魂之体，周身那黯淡的灰色火苗轰然暴涨！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决绝的、守护的意志！
“我的绝望，是我力量的源泉，不是你们操弄我的工具！”
“我的深情，是我存在的证明，不是你们否定的理由！”
“前世已逝，今生我在！”
“她想守护我，而我……更要守护她！”
“给我——散！”
他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灰色的涅盘火以他的神魂为中心，轰然扩散！火焰所过之处，那些心魔幻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尖啸，纷纷消融、溃散！
识海中的黑暗被驱散，重现清明。
林见素的神魂站在洁净的识海中，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坚定与通透。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簇稳定燃烧、核心处隐隐多了一丝暖意的灰色火焰，明白了。
他的道，并非纯粹的毁灭与寂灭。而是在极致绝望中，依然选择坚守的微光；是在万物归墟后，于死境中点燃的新生之火。
【涅盘火】，不仅仅是向死而生，更是因情而燃。
…………
现实世界。
林见素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紊乱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令人不安的冰冷与燥热交替消失了。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苏挽月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担忧与期待的绝美脸庞。她的眼圈微红，显然守候了许久。
四目相对。
苏挽月看到他醒来，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林见素看着她，看着这个将一半性命与自己相连，在自己最绝望时不离不弃，以真心照亮他心魔黑暗的女子。前世今生的创伤与冰冷，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目光彻底融化。
他抬起有些无力的手，轻轻覆上她握着自己的手。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却无比清晰的话：
“挽月……我们，结为道侣吧。”
不是询问，而是认定。
苏挽月娇躯微微一颤，美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但那不是悲伤，是极致的喜悦与激动。她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绽放出一个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容，重重点头：
“好。”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宾客的见证，只有冰冷的海风、荒凉的海岸、一位重伤的友僧，以及两颗历经磨难、终于毫无隔阂紧紧相依的心。
玄苦在一旁睁开眼，看到此情此景，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双手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情定于此，轮回不移。
然而，温馨的时刻总是短暂。
远处，几道强弱不一的气息，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海岸，快速逼近。
新的麻烦，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完）
喜欢素手挽天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素手挽天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