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的冲天火光,三日后仍在鹰愁涧隐约可见。那滚滚浓烟如同狼烟,向整个太行山宣告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关胜被亲兵用担架抬回鹰愁涧时,已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出征前更加微弱。安道全查看了伤势后,沉默良久,只对我和卢俊义沉重地摇了摇头:“旧创崩裂,元气大耗……能否再次醒来,要看天意,更要看他自己的求生之念了。”
我们心情沉重,却无暇过多悲伤。黑石峪之战的影响,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
戴宗麾下的斥候如同辛勤的工蜂,不断带回各方情报。
“金兵粮队被焚,完颜宗望勃然大怒,已斩杀负责粮道安全的将领。其前锋大军粮草不济,攻势暂缓,部分营地甚至开始杀马充饥!”
“王彦得知消息,按兵不动,但其麾下各部躁动不安,多有将领认为不应再与能屡创金兵的我军为敌。”
“张横、牛皋、陈达等部士气大振,纷纷遣使来贺,盟约更加稳固。”
“河北各地抗金义军闻讯,皆以忠义军为楷模,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甚至包括一些被打散的原宋军官兵!”
好消息接踵而至,忠义军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武松”、“卢俊义”、“关胜”之名,真正威震河北,甚至传到了江南朝廷耳中。
然而,潜藏的危机也随之浮出水面。
首先便是兵力结构的急剧变化。大量新附人员的涌入,虽补充了兵力,却也带来了良莠不齐、心思各异的隐患。原梁山老卒、新附边军、各地豪杰、甚至还有一些地痞流氓混杂其中,管理难度倍增。
林冲强撑着伤体,与朱武、扈成雪等人日夜整训,整肃军纪,忙得脚不沾地。校场上时常可见因违反军纪而被鞭笞的身影,呵斥声与操练声不绝于耳。
这日,我正由亲兵搀扶着巡视营寨,便撞见了一起冲突。几名新附的、原属宋军系统的军官,因不满伙食分配,与负责后勤的原梁山老卒发生了口角,言辞激烈,几乎要动起手来。
“嚷嚷什么!”我沉声喝道,声音因伤势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双方见我到来,立刻噤声,但那几名军官脸上仍带着不服之色。
“武松头领,”其中一名络腮胡军官抱拳,语气生硬,“并非我等生事!只是这伙食,为何他们(指老卒)碗里肉多,我等便只有些菜叶粗粮?莫非是瞧不起我等新来的?”
负责后勤的老卒涨红了脸:“放屁!缴获的肉食本就不多,自然要先紧着伤兵和出战最多的兄弟!你们才来几天?”
“好了。”我打断他们的争吵,目光扫过那几名军官,“我问你们,投军为何?”
络腮胡军官一愣,昂首道:“自是杀金狗,报效家国!”
“既为杀敌,便需有力气。”我缓缓道,“伤兵需恢复,出战者耗体力,优先补给,乃军中常理,亦是公平所在。若你等日后上阵杀敌,负伤流血,待遇亦然。若只计较眼前一口吃食,趁早解甲归田,我忠义军不留这等鼠目寸光之辈!”
那几名军官被我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讷讷不敢再言。
我看向那后勤老卒:“然则,话需说明,理要讲透。日后分配,当众公示缘由,以免心生芥蒂。”
“是,二哥!”老卒恭敬领命。
处理完这起风波,我心中忧虑更甚。这只是冰山一角。随着势力扩大,内部的山头主义、利益纷争必然会越来越多。如何平衡各方,凝聚人心,是比对付明刀明枪的敌人更棘手的难题。
更大的麻烦,来自外部。
这一日,卢俊义与吴用将我请至中军帐,面色凝重。帐内还有一位陌生的文士,年约三旬,气质儒雅,却面带风霜之色。
“二哥,这位是李孝忠先生,自江南而来。”卢俊义介绍道。
李孝忠?我心中一动,此名似乎有些耳熟。
那文士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在下李孝忠,奉岳招讨(注:此处指岳飞,岳飞曾任招讨使)之命,特来拜会卢员外、武松将军。”
岳飞!果然是了他!我精神一振。没想到岳飞的使者,竟会穿越重重封锁,来到这太行山!
“李先生远来辛苦,不知岳招讨有何指教?”吴用问道。
李孝忠神色肃然:“岳招讨闻听忠义军于河北屡破金兵,心甚慰之。特命在下前来,一是致意,二是……想问一问卢员外、武将军,对于如今朝廷……对于抗金大局,有何看法?”
他话语含蓄,但我们皆听出了弦外之音。岳飞派他来,绝非仅仅是致意那么简单。如今南宋朝廷初立,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斗激烈,岳飞作为主战派中坚,其态度举足轻重。他派人来接触我们这支被朝廷视为“叛逆”的武装,用意深远。
是试探?是联合?还是……
卢俊义沉吟片刻,缓缓道:“岳招讨精忠报国,我等钦佩。至于看法……我等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抗金保民,便是唯一宗旨。朝廷如何想,不在我等考量之内。”
这话说得委婉,却明确划清了界限——合作可以,但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或节制。
李孝忠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又道:“如今金酋兀术(完颜宗弼)大军压境,朝廷局势艰难。岳招讨之意,天下抗金之力,当互为奥援,勠力同心。若忠义军能在河北持续牵制金兵东路,便是对江南战局莫大支持。”
吴用羽扇轻摇:“此乃义不容辞。只是,我军孤悬敌后,粮草军械,皆需自筹,处境维艰啊。”
李孝忠微微一笑:“岳招讨亦知诸位艰难。虽无法明面支援,但在下可留下几条江南商路渠道,或可助贵军换取些许急需之物。此外……”他压低了声音,“朝中亦非铁板一块,秦桧等人虽主和,然张浚、赵鼎诸位相公,对忠义军之举,亦多有同情。”
他留下了一些联络方式和信息后,便告辞离去,行踪隐秘。
帐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岳飞……这是要借我等之力,牵制金兵,同时也在朝廷内部,为抗金派争取筹码。”吴用分析道。
卢俊义叹道:“虽是相互利用,然岳鹏举乃真豪杰,若能与之遥相呼应,于大局有利。”
我点了点头。岳飞的抗金意志毋庸置疑,与他建立某种程度的默契,确实有益。但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卷入江南朝廷的政治漩涡。
“内部整合,外部周旋。”我总结道,“眼下局面,比真刀真枪厮杀,更为复杂。”
正说着,戴宗再次匆匆而入,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卢员外,二哥,军师!刚得到密报,完颜宗望因黑石峪之败,恼羞成怒,已撤换东路粮官,改由其心腹大将‘赤盏晖’接管后勤。同时,金国朝廷已下令,从辽东调拨两万渤海军(注:金国以渤海人组成的军队),由名将完颜昂统领,不日即将南下,增援完颜宗望!其目标……直指我太行山!”
帐内气氛瞬间凝固。
渤海军!完颜昂!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不同于之前遭遇的签军甚至部分真鞑,渤海军战力强悍,装备精良,是金国真正的精锐野战兵团!而其统帅完颜昂,更是以悍勇善战着称!
黑石峪的胜利,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更巨大的浪头已然扑面而来!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强敌!
我看着帐外阴沉的天色,仿佛能听到那来自北方的、沉闷而逼近的战鼓声。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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