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五年二月十七,齐王府的晨雾还未散尽,陈琅已在书房焚毁了那封来自慈宁宫的密函。素绢在青铜香炉中蜷成焦黑的蝶,火星舔舐着最后一行 “燕云告急,需固根本” 的字迹,他抬手将一枚梅花形玉牌按入炉底灰烬,玉质的温润与炭火的灼热在掌心交织 —— 没人知晓符太后昨夜在密道中与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辰时初刻便带着楚泽往皇宫去,官袍下摆的霜痕未消,步履却比往日更显急切。
紫宸殿的偏殿里,少年天子的哭声已压抑了半盏茶的光景。柴宗训伏在铺着明黄锦缎的案上,龙袍袖口沾着泪痕,见陈琅进来,猛地起身抓住他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义父,你可算来了!今早裴度带着甲字军将领入宫,竟当众说‘只听宁王调遣’,朕喝止他们,那些人竟视而不见!”
陈琅扶着他坐回龙椅,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奏疏 —— 全是柴熙诲请求扩编甲字军、拨付河北粮草的折子,朱批处全是 “准奏” 二字,墨迹还带着少年天子的颤抖。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绢,缓缓展开,露出一幅手绘的 “朝堂势力图”:青色圆点标注文官,多聚于中枢;黑色三角代表武将,大半分布在河北边境,且皆用红线与 “宁王府” 相连;唯有寥寥数枚鎏金圆点,孤零零地围绕着 “紫宸殿” 标记。
“陛下请看。” 陈琅的指尖点过青色圆点密集的区域,“窦仪、吕余庆等老臣皆忠心事主,科举新贵也多仰仗陛下恩宠,文官集团实为皇权根基。可这些人自幼习经义,不懂边务军需,面对柴熙诲的兵权,只能束手无策。” 他又指向黑色三角,“军学培育的将官,只知弓马征伐,如裴氏兄弟之流,眼中只有主将,无有天子 —— 这便是如今的困局。”
柴宗训盯着图上缠绕的红线,眼眶又红了:“那朕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兵权被他尽数夺去!”
“破局之法,在育人不在夺权。” 陈琅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目光扫过殿外檐角的铜鹤,“之前武学只教‘打天下’之术,教将士如何冲锋陷阵,却未教如何以法度约束兵权、以粮草制衡军队。臣请陛下在金陵设‘政学’,遴选科举进士中通晓时务者入学,臣亲自讲授兵法、财税、监察之术,三年学成后分派至河北诸州,既补文官不懂军事之缺,又能暗中掣肘柴熙诲的势力。”
“准!朕立刻准奏!” 柴宗训猛地拍案,眼中闪过久违的光亮,“需多少银钱?要多少土地?朕即刻让人划拨!国子监的博士不够,朕从翰林院调!”
陈琅却轻轻摇头,将势力图卷回袖中:“陛下不必费心。学员从新科进士中选拔,无需额外拨付廪食;校舍可用城南废弃的太仆寺旧址,臣自掏私囊修缮;授课之事,臣与窦仪、吕余庆分任,不占国库一文。” 他俯身叩首,额头轻触金砖,“臣只求陛下赐政学‘独立议事权’—— 凡涉及军政制衡之策,政学可直接上书紫宸殿,无需经枢密院转呈。”
柴宗训一愣,随即明白了其中深意。枢密院如今被柴熙诲的亲信把持,政学若走寻常渠道,献策必被拦截。他望着陈琅鬓角的白发,想起昨夜母后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中只写 “只有陈太傅能托大事”),心头一热:“义父放心!明日朕便下旨,政学议事直达天听,任何人不得干预!”
“陛下圣明。” 陈琅起身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迅速被凝重取代,“但此事需隐秘行事。第一批学员只选二十人,皆为寒门出身、无派系牵连者。待他们学成入仕,便能如星火燎原,逐步替陛下稳住河北局势。” 他想起符太后昨夜所言 “柴氏江山,需文韬武略者共守”,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残存的灰烬 —— 那密谈的内容,终究成了他一人背负的秘密。
君臣二人又商议了近一个时辰,从科举选拔标准到政学课程设置,陈琅逐条详述,连每月私试、每年公试的规制都考虑周全,比当年辅佐先帝时更为详尽。柴宗训伏案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响,竟让这压抑多日的偏殿有了几分生机。
暮色渐浓时,陈琅告辞出宫。楚泽候在宫门外,见他出来,忙递上披风:“殿下,宁王府的人方才在街角窥探,要不要……”
“不必理会。” 陈琅接过披风,目光望向河北方向的天际,云层正渐渐堆积,“他们只当我退隐便成了废人,正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符,塞给楚泽,“去查新科进士的籍贯家世,挑出二十个父母双亡、在朝无亲的,三日后给我名单。”
楚泽接过铜符,见上面刻着 “政学署” 三字,心中一惊 —— 自家殿下竟早已备好了信物,看来这盘棋,早在退隐之前便已开始布局。他抬头看向陈琅的背影,暮色将那道青袍拉得很长,虽无往日朝堂上的威严,却多了几分破局求生的决绝。
而此刻的宁王府中,柴熙诲正把玩着一枚刚从河北送来的虎符,军情司督察使张允站在一旁禀报:“王爷,陈琅今日在宫中待了三个时辰,听说与陛下密谈许久,具体内容不明。”
“密谈?” 柴熙诲冷笑一声,将虎符掷在案上,“他一个卸了权的太傅,能谈出什么花样?无非是教皇兄些仁政空话。” 他端起茶杯,目光扫过窗外,“传令裴楷,甲字军扩编之事加紧,待契丹与赵宋打得两败俱伤,这大周的兵权,终究是我的。”
夜色渐深,齐王府的书房还亮着灯。陈琅铺开宣纸,提笔写下 “政学课程录”,第一页便写着 “明权分:军权归大都督府,财权归朝市司,监察归御史台”。烛火摇曳中,他想起符太后昨夜塞给他的那枚梅花玉牌,背面刻着 “柴陈共守” 四字 —— 或许这场以退为进的棋局,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为了制衡柴熙诲,更是为了守住那风雨飘摇的大周江山。
窗外突然传来寒鸦的啼鸣,陈琅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笔尖落下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一颗正在扎根的种子。他知道,金陵政学这颗种子,若能避开柴熙诲的锋芒,终将长成制衡兵权的参天大树。但此刻,他只能静待时机,看着这颗种子在暗夜中悄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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