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号”在海上航行了一夜,翌日午后,申时三刻左右,前方终于出现了连绵的岛屿轮廓。
但见群岛星罗棋布,如颗颗翡翠撒在蓝色的绸缎上,山峦起伏,林木苍翠。
“各位老爷,前面就是舟山本岛了,咱们要去的是沈家门。”
陈舵工指着前方一处逐渐清晰的港湾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船只缓缓驶入沈家门水域,眼前的景象与之前预想的繁华渔港大相径庭。
港内并无寻常渔港那般舢板林立、渔民喧嚣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氛围。
但见港湾中停泊的主要是大小不一的战船和哨船,桅杆上悬挂着大明军旗,军士在甲板上来回巡逻,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一股淡淡的桐油、铁锈混合的气味。
“嚯!好家伙!”
程潇波瞪大了眼睛,咋舌道,“这哪是渔港,这分明是进了兵窝子了!
瞧那些船上的炮口,黑黝黝的,看着就瘆人!”
唐江龙用折扇轻轻敲了敲程潇波的肩膀,笑道:“程兄弟,慎言。
此乃海防重地,自然与寻常码头不同。
你这大嗓门,小心把官兵招来。”
然而,在这片以军船为主的水域中,也夹杂着几艘形制不同、看似商船的船只。
它们通常停靠在较为偏僻的角落,船体吃水较深,显然装载着货物,船员举止低调,与军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奕帆甚至注意到,有一艘体型较大的福船,船尾依稀可见“泉州市舶司勘合”的模糊印记,正有军需官模样的人在与船主交涉,似乎是在补充淡水和少量新鲜蔬果。
陆苗锋低声道:“四弟你看,有泉州的船。
看来这海禁之令,也并非铁板一块。
有官方背景或门路的,依然能借军港之便,行贸易之实。”
奕帆微微颔首,心中暗忖:“民间对开海通商的需求,犹如暗流,始终涌动。
这军港内的‘官商’,便是明证。”
众人下船,踏上这海防重地的码头,顿觉风气与内陆截然不同,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连一向活泼的唐江龙也收敛了笑容,神色多了几分郑重。
奕帆环顾四周,心知在此地建商港难度极大,但既来之,则需探明究竟。
他对众人道:“我等先去定海卫所,拜会此地守将。”
定海卫所位于港湾一侧的高地上,依山而建,城墙坚固,垛口森然,旌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戒备极为森严。
奕帆等人表明身份,言明乃京师来的“商海使”,有圣旨在此,求见卫所守将。
守门兵士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传。
不多时,一位身着戎装、年约四旬、面容黝黑、神色刚毅的将军大步走出,身后跟着几名眼神锐利、手按刀柄的亲兵。
那将军行走间龙行虎步,自带一股久经沙场的彪悍气息。
“末将定海卫指挥使范崇亮,不知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范将军声音洪亮,抱拳行礼,目光如电,扫过奕帆等人,在奕帆年轻的脸上略一停留,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只是那审视的意味更加明显。
奕帆拱手还礼,不卑不亢道:“范将军不必多礼。
在下奕帆,奉陛下之命,南下勘察沿海,寻觅适宜建港之地。
久闻舟山群岛乃天然良港,特来考察,还望将军行个方便,不吝赐教。”
他刻意强调了“奉陛下之命”和“勘察建港”。
范崇亮将众人引入卫所正堂。
堂内布置简朴,墙上挂着巨大的海防舆图,标注着各处哨所、水道与暗礁,兵器架上刀枪剑戟寒光闪闪,透着一股行伍特有的肃杀之气。
众人落座,亲兵奉上茶水,但那气氛却丝毫不显轻松。
“奕大人年少有为,蒙陛下信重,委以开拓海疆之重任,范某佩服。”
范崇亮开门见山,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凝重,甚至隐隐有一丝不耐烦,道:“只是,大人想在舟山建港,恐怕…此路不通!”
他话说得直接,几乎没有任何委婉的铺垫。
奕帆心中早有预料,面上不动声色,轻轻放下茶杯,道::“哦?范将军何出此言?
舟山群岛港湾众多,水深条件优越,乃是公认的天然良港,为何不可?”
范崇亮站起身,走到墙边海防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舟山群岛的位置,语气沉肃,带着一种近乎教训的口吻道:“大人请看!
舟山群岛地处南北洋流交汇,岛屿众多,水道复杂,确是天赐良港。
这点,三岁孩童都知道!然而,正因其位置紧要,水道复杂,也成了倭寇、海盗眼中绝佳的藏身之所和劫掠通道!”
他手指在海图上划了几个圈,仿佛在勾勒海盗的活动范围。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奕帆,声音提高了几分,道:“前些年,虽经戚继光、俞大猷等将军大力清剿,大股倭寇已少见,但小股海匪依旧如附骨之疽,神出鬼没!
他们熟悉水文,来去如风,劫掠商船,骚扰沿海,甚至敢偷袭卫所哨站!
朝廷在此设立卫所,驻守重兵,首要之务便是海防,保境安民,压力已然巨大!”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范某肩上担着的是整个浙东海防的安危!
每日里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指了指窗外港湾中那些非军用的船只,语气略带一丝嘲讽和无奈道:“大人想必也看到了,即便有海禁令,仍有那胆大包天、或是手眼通天之辈,或倚仗背景,或贿赂关节,借此军港之便,行私运之事。
对此,范某是深恶痛绝!
但很多时候,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过分,补充些给养也就罢了。
毕竟,完全断绝,亦不现实,徒增怨怼,还可能逼得他们铤而走险,与海盗勾结!” 他叹了口气,似乎满腹苦水。
他话锋一转,回到奕帆的提议,语气更为坚决,甚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道:“然则,大人您欲在此大张旗鼓,建立官方商港,招引四方商船云集,此为何意?
无异于在狼群边上竖起肥羊的旗帜!
还是插着金旗的肥羊!
届时,商船汇聚,财富集中,必引群狼环伺!
我卫所兵力有限,既要防倭,又要护商,如何能面面俱到?
一旦有失,商旅受损事小,若让倭寇趁乱坐大,甚至劫得大船,威胁苏杭富庶之地,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
是您奕大人,还是我范崇亮?
末将这颗人头,还要不要?”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堂内嗡嗡作响。
程潇波在一旁听得直缩脖子,低声对唐江龙道:“这将军火气真大,跟吃了火药似的。”
唐江龙用折扇掩嘴,低笑道:“程兄弟,你这比喻倒是恰当。
这位范将军是把自己当成了看门火药桶,生怕咱们四弟这根‘火捻子’把他点炸了。”
范崇亮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低语,狠狠瞪了这边一眼,继续语重心长地对奕帆道:“奕大人!
非是范某不愿成全,亦知民间渴求开海如大旱望云霓。
范某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然则,此地关系东南海防大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朝廷未有万全之策,确保海防无虞之前,在此建商港,实乃取祸之道!
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是给朝廷添乱!
范某守土有责,不敢冒此奇险,亦不能拿东南沿海万千百姓的安危做赌注!”
他用力一挥手,仿佛要斩断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道:“依末将看,大人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另觅他处为佳!
闽粤沿海,亦有不少良港,您何必非要在我这火药桶边上折腾?”
奕帆静静听完这番连珠炮似的、夹杂着抱怨、警告和劝诫的话语,心中已然雪亮。
范崇亮所言,句句在理,并非单纯推诿,其担忧确是实情。
舟山军事地位太过重要,在此建商港,确实触及了当前海防最敏感的神经。
军方首要考虑的是安全,而非商贸发展。
那些能够停靠的“官商”船只,不过是特定背景下的灰色产物,无法代表官方开放的姿态。
他沉吟片刻,知道强求无益,便退而求其次,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容,语气也变得缓和道:“范将军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所言句句肺腑,奕某深受触动,亦感钦佩。
海防重地,确需谨慎,是奕某考虑不周,只看到了地理之利,未深究军国之重。”
他先给对方戴了顶高帽,缓和了一下紧张气氛。
范崇亮见奕帆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年轻气盛、据理力争,反而如此通情达理,神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道:“奕大人能体谅末将难处,范某感激。”
奕帆趁机道:“既然如此,建港之事暂且不提,以免让将军为难。
不过,我等初来舟山,对此地风光甚是向往,尤其是那海天佛国普陀山、景色奇丽的朱家尖,还有那充满传奇的桃花岛,心向往之。
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派船引领我等游览一番?
也好让我等增长见闻,不负此行。”
他刻意提到桃花岛,带着一丝文人雅士的闲情逸致。
范崇亮见奕帆不再坚持那“危险”的想法,只是要求游览,心中彻底放松下来,爽快道:“奕大人既有此雅兴,范某自当成全。
此事容易!施勇!”
“末将在!”一名身材精干、目光有神的千户应声出列。
“你明日率一艘哨船,多带些人手,陪同奕大人一行游览各岛,务必保证大人安全!
也让大人看看,我舟山军民,在这海防前线是如何戍守的!”
他后半句是对奕帆说的,带着一丝展示军威的意味。
“末将遵命!”施勇抱拳领命。
当晚,范崇亮在卫所设下简易的接风宴,虽无山珍海味,但多是新鲜海产,烹制手法粗犷,却别具一番风味。
席间,范崇亮或许是觉得之前态度过于强硬,话也多了起来,详细介绍了舟山的海防形势和近年来的倭患情况,言辞恳切,让奕帆等人对这片海域的复杂与严峻有了更深的认识。
对在舟山建港之事,奕帆心中已基本放弃,知道此路确然不通。
然而,这趟舟山之行,也并非全无收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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