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 两个字落地时,陈立冬感觉像是吐掉了肺里最后一口空气。他瘫在病床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胃部的钝痛 —— 那痛感不再是小石子硌着,而是像有只冷手攥住了溃疡面,轻轻拧了一下。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流,浸湿了病号服的领口,贴在皮肤上,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李明队长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淡金色的光闪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深潭般的平静:“明智的选择。”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得陈立冬不敢抬头。李明转身前,对门边的民警递了个眼神 —— 民警立刻站直了身体,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对讲机,指节微微发白。
病房门 “咔嗒” 一声合上,隔绝了走廊里的脚步声。陈立冬盯着门板上的木纹,突然觉得那纹路像张网,把他困在了这方寸之地。他不再是等待审判的囚徒,而是被推到棋盘中央的卒子 —— 只能往前,不能后退,可前方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刀尖上。
白班民警重新坐回椅子时,塑料椅发出 “吱呀” 的轻响。他的目光落在陈立冬身上,比之前更沉了 —— 不再是单纯的监视,而是带着探究,像在看一件刚被标注 “有用” 却又充满风险的证据。陈立冬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腕,手铐链 “咔啦” 响了一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透过窗纱落在输液管上,管里的药液泛着淡青色的光,“嘀嗒 - 嘀嗒” 的声音像在数着倒计时。周医生来查房时,手里的病历本翻得飞快:“明天上午九点做活检,输血安排在下午,家属那边……” 他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民警,没再往下说,只是在病历上写了几笔,“今晚别乱动,有不舒服立刻喊护士。”
陈立冬木然地点头,医生的话像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他满脑子都是假护士可能出现的画面 —— 王猛的人会不会真的找到这里?他们会对母亲做什么?他仿佛看见母亲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手插在口袋里,指甲缝里沾着油墨…… 心脏猛地一紧,胃部的痛感瞬间加剧,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民警立刻抬头:“怎么了?”
“没事…… 胃有点疼。” 陈立冬攥紧了被子,指节泛白。他不敢说自己的担忧,怕民警觉得他小题大做,更怕真的打草惊蛇 —— 王猛的人既然能混进医院,就一定有办法找到母亲。
傍晚时分,暮色像墨汁一样漫进病房。输液瓶里的药液见了底,护士站的呼叫铃响了一声,很快,一个穿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姑娘推着手推车进来了。她戴着蓝色口罩,刘海耷拉下来,遮住了大半额头,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睫毛很长,却没什么光泽。
“该换输液袋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像刚哭过。她走到病床边,熟练地拿起空瓶,手指纤细,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僵硬 —— 拔针头时,她的指甲不小心刮到了陈立冬的手背,冰凉的,像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铁片。
陈立冬没在意,直到她俯身去接留置针接口时,一股气味飘了过来 —— 不是护士身上该有的消毒水味,是淡淡的烟草味,混着一股廉价古龙水的刺鼻香气。那烟草味很特别,是三块五一包的 “红双喜”,烟纸燃烧后的焦糊味里带着点霉味;古龙水则像打翻了的风油精,冲得他鼻子发酸。
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去年冬天在仓库贴标签时,那个总坐在角落抽烟的刀疤脸,身上就是这个味 —— 刀疤脸抽烟时,会把烟蒂在鞋底摁灭,古龙水是为了盖掉身上的油墨味,可廉价的香水怎么也盖不住那股子劣质烟草的焦糊。
陈立冬的心脏骤然停跳了半秒,随即疯狂地撞起了肋骨,像要破膛而出。他猛地抬眼,看向护士的眼睛 —— 她刚好也抬起头,刘海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像两潭结了冰的水,飞快地扫过他腕间的手铐,又落在他脸上,嘴角在口罩下似乎撇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就在这时,她的手指看似无意地蹭过他被铐住的左手腕 —— 那只手没有戴护士该有的橡胶手套,指尖沾着点粗糙的茧子,蹭过他手腕上的红印时,力道不轻不重,却像根针,扎得他寒毛倒竖。那不是无意的触碰,是警告 —— 是在告诉他:我们找到你了,你别想耍花样。
“好了,滴速调好了。”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点不容置疑的冷意。她转身时,推车的轮子蹭过地面,发出 “吱呀” 的响,像在催促她快点离开。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在陈立冬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陈立冬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他盯着门口,仿佛能看见那个 “护士” 摘下口罩后的脸 —— 会不会是刀疤脸的同伙?他们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是跟踪民警来的,还是早就盯着他了?
“怎么了?脸这么白?” 民警站起身,走到床边,目光扫过门口,手又摸向了腰间的对讲机,“刚才那个护士有问题?”
陈立冬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他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如果告诉民警,他们肯定会立刻搜查,可王猛的人既然敢来,就一定有退路,万一没抓到人,反而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警觉,会不会立刻对母亲下手?他仿佛看见母亲的窗户被撬开,黑影钻进去,手里拿着那把划纸箱的弹簧刀……
“没…… 没事。”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眼泪差点掉下来,“就是胃又疼了…… 有点难受。”
民警皱着眉,看了他几秒,没再追问,只是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真正的值班护士很快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护手霜的混合味。她检查了输液管,又摸了摸陈立冬的额头:“是痉挛了,我给你加支解痉药,忍忍就好。”
针头再次扎进血管时,陈立冬没觉得疼 ——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假护士的眼神,那股廉价烟草味,还有母亲可能面临的危险。药液缓缓流进血管,胳膊里泛起一阵冰凉,可心里的恐惧却像火一样烧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民警靠在门边,眉头一直皱着,时不时看向门口,手里的对讲机被他攥得发烫。病房里的空气像凝固了,只有输液的 “嘀嗒” 声,敲在陈立冬的心上,每一声都像在问:你该怎么办?
告诉民警,怕打草惊蛇;不告诉,又怕下次来的不是试探,是真的伤害。他配合警方,是为了保护母亲,可现在,这个决定反而把母亲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他盯着输液管里的气泡,看着它们一个个往上飘,又一个个破灭 —— 像他那些渺茫的希望,刚冒出来,就被黑暗掐灭了。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城市的霓虹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 红的、绿的、黄的,晃来晃去,像王猛阴鸷的脸,像阿杰捉摸不定的笑,像母亲哭红的眼睛。陈立冬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巾,浸湿了一片 ——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没用,连保护母亲都做不到,还要把她拖进这该死的漩涡里。
输液袋里的药液还剩一半,“嘀嗒” 声还在响。病房里很静,可陈立冬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门外民警轻轻走动的脚步声,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里流淌的恐惧。他知道,这场试探不是结束,是开始 —— 王猛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警方的保护也不是铜墙铁壁,而他,就站在这两拨力量的中间,像风里的烛火,随时可能被吹灭。
活检的日子越来越近,身体的审判悬在头顶;母亲的安危像根弦,绷在他的心上;而王猛的威胁,像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洞,无论往哪个方向爬,都只能摸到冰冷的墙壁。
夜色渐深,输液声渐轻。陈立冬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霓虹光影,突然觉得,这病房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藏着看不见的暗涌 —— 那是罪恶的追踪,是法律的监控,是生存的挣扎,也是他无法逃脱的命运。而他,只能在这片暗涌里,攥紧拳头,等着下一场风暴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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