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枚装着“消息”的素香囊经由枯枝递出高墙，当正院里传来钱妈妈压抑的申斥声，苏婉清知道，她投下的石子已在这潭死水中漾开涟漪——却也惊动了蛰伏的毒蛇，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听雪轩的日子依旧在表面的沉寂与暗中的谋划中交替。苏婉清像一株生在阴影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伸展着触角。那封来自林嬷嬷的炭笔密信给了她底气，而孙婆子这条若有若无的“通道”，则成了她实施更精细操作的可能。
机会首先出现在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苏玉华极为看重体面，尤其在意自己在世子夜无殇心中的形象。她有一套最心爱的雨过天青瓷茶具，是世子所赠，平日只用它来招待世子或极为尊贵的客人。一次小宴后，负责清洗这套茶具的丫鬟不慎打碎了一只杯托。这本是意外，但若被苏玉华知晓，那丫鬟必定重罚，连带负责管理器皿的管事妈妈也难辞其咎。
苏婉清通过孙婆子日常送饭时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这件事。她知道，那管事妈妈是钱妈妈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她并未直接做什么，而是利用柳姨娘。柳姨娘虽失宠，但在府中经营多年，总有些不起眼的眼线。苏婉清通过秘密渠道（依旧是利用老王头清理污物时传递极其简短的、用炭笔画在碎布上的符号信息），向柳姨娘“无意”透露了此事，并隐晦暗示，若能借此让钱妈妈吃个挂落，对柳姨娘自己也有好处——毕竟，钱妈妈是苏玉华最忠实的爪牙。
柳姨娘正苦于找不到机会打压苏玉华的气焰，闻言心动。她并未亲自出手，而是通过一个与那管事妈妈素有旧怨的婆子，将杯托被打碎的消息，“恰到好处”地捅到了苏玉华面前。
苏玉华果然震怒。她不在乎一个杯托，她在乎的是自己精心维持的、不容有失的体面，尤其是在她刚因“妹妹爬床未遂”流言而声誉微损的敏感时期。她严厉斥责了负责的管事妈妈，更将怒火牵连到了钱妈妈身上，怪她用人不明，管理不善。
钱妈妈无端受责，心中又惊又怒，却又无法辩解，只能生生受了这顿排揎，对那惹事的管事妈妈乃至背后可能存在的推手（她隐约怀疑是其他姨娘的势力）恨得牙痒。苏玉华与钱妈妈之间，那原本铁板一块的主仆关系，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内部矛盾，已然加剧。
几乎与此同时，柳姨娘那边也遇到了麻烦。她好不容易寻得一次机会，精心打扮后在世子必经之路上“偶遇”，却因揣摩错了世子近日因朝务烦心而偏好清静的心态，言语间过于殷勤，反惹得世子更加不耐，只冷淡地应付了两句便离开了。
柳姨娘碰了一鼻子灰，正自懊恼沮丧。苏婉清的消息再次适时而至。这一次，传递的渠道更为隐秘，是通过柳姨娘安插在厨房的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将一枚素面香囊混在每日送入柳姨娘院中的新鲜瓜菜中带了进去。香囊内没有香料，只有一小块折叠的、质地粗糙的棉布，上面用炭笔极简地画了几笔：一道微蹙的眉（代表世子心情），一本合上的书（代表喜静），以及一株兰草（代表清雅）。
柳姨娘亦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暗示。她迅速调整策略，不再刻意接近，反而在世子偶尔路过她院落附近时，于院内焚起清淡的檀香，隔着院墙弹奏一曲空灵的古琴曲《幽兰操》。琴声淙淙，不卑不亢，带着远离纷争的超脱。
果然，下一次夜无殇路过时，听到这琴声，脚步微顿，虽未入院，但那紧蹙的眉宇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瞬，对随从淡淡道：“这琴音……倒还入耳。”
只此一句，已让柳姨娘欣喜若狂。她不仅挽回了之前的失误，更在世子心中留下了一抹与众不同的淡雅印象。她对那送来“消息”的神秘渠道（她隐约猜到与听雪轩有关）更加倚重，与苏婉清之间这种无声的同盟，因利益的捆绑而变得更加稳固。
然而，苏婉清这接连两次、看似微小却精准的出手，终究引起了苏玉华的警觉。
府内关于苏婉清“爬床未遂”的流言，虽仍在传播，但风向似乎不再完全由她掌控，偶尔会夹杂进一些对世子妃“治下不严”、“连妹妹都管教不好”的微妙议论。而柳姨娘近来的行为，也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恰到好处”，尤其是那次琴音事件，时机和曲目的选择都太过精准，不像她平日风格。
栖梧苑内，苏玉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钱妈妈。她抚着腕上的玉镯，眼神冰冷。
“妈妈不觉得，近来府里有些不对劲么？”苏玉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那起子流言，似乎被人暗中引导了。还有柳氏……她何时变得这般有眼色了？”
钱妈妈也是人精，早就察觉异常，此刻连忙躬身道：“娘娘明察，老奴也觉着古怪。听雪轩那边……孙婆子回报，说三姑娘每日只是忏悔哭泣，安分得很。可老奴总觉得……太过安分了。还有柳姨娘那边，定是有人背后指点！”
苏玉华眼中寒光一闪：“你是说……我那‘好妹妹’？”
“老奴不敢妄断，但……不得不防。”钱妈妈低声道，“三姑娘看着怯懦，可心思……未必简单。她如今名声已毁，留在府中终究是个隐患。若再让她暗中勾结柳姨娘之流，只怕日后……”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尽，但苏玉华已然明白。她不能让任何脱离掌控的因素存在，尤其是苏婉清这个本该是棋子、却似乎开始反噬的隐患。
“不能再等了。”苏玉华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狠绝，“她不是身子‘弱’，需要‘静养’吗？那就在这‘静养’中，给她安排一场‘意外’吧。要干净利落，看起来合情合理，任谁都查不出错处。”
钱妈妈心头一凛，知道这是要下死手了，连忙应道：“是，老奴明白。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她……悄无声息地‘病故’。”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是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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