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渐歇,但南京上空的阴云并未散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窒闷的低气压,压在保密局每个人的心头。郑耀先依照“静默”指令,如同沉入水底的巨石,不泛起一丝涟漪。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因“失去”白若兰而备受打击、意志消沉的中层官员,每日按部就班,处理着行动处的例行公务,对沈醉偶尔的挑衅报以漠然,对林寒持续的“关注”回以疲惫的顺从。
然而,在这看似颓丧的表象之下,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一刻不停地分析着“掌柜”传来的那句“待鹤西鸣”。白若兰还活着,这是支撑他的唯一信念,但她身在何处?如何联系?“西鸣”指向何方?是地点,还是某种信号?他不敢轻举妄动,任何一丝主动探寻的迹象,都可能将刚刚脱险的她重新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他只能等待,在焦灼中保持极致的耐心,并利用一切机会,不露痕迹地观察、倾听,试图从敌人的只言片语或内部流转的文件中,捕捉到可能与上海、与白若兰相关的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刘铭章在电讯处的新职务——“技术侦防中心”主任,给了他更大的活动空间和资源调配权,但也带来了更严格的审视。林寒似乎并未因郑耀先的“消沉”而放松对电讯处的控制,反而加强了对核心数据的后台监控。刘铭章深知,他必须在林寒的眼皮底下,完成两项至关重要的任务:一是继续被动监测、分析那个幽灵般的档案室信号;二是利用职务之便,在不引发怀疑的前提下,尝试搜寻上海方向可能出现的、与白若兰脱身相关的异常通讯痕迹。这如同在刀尖上跳双人舞,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误。
压力不仅来自上方。沈醉因“仓库事件”被毛人凤申斥,权力被部分削夺,对郑耀先和林寒的怨恨与日俱增。他将这股邪火撒向了日常工作中,处处与行动处和电讯处掣肘,使得本就凝滞的内部运转更加不畅。这种混乱,在某种程度上成了郑耀先和刘铭章的掩护,但也增加了他们行动的难度和风险。
这天夜里,值夜班的刘铭章摒退左右,独自守在侦听仪前。他调整着参数,将接收频率再次悄悄对准档案室那片区域。连日来的被动记录显示,那个信号再未出现,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他有一种直觉,这沉寂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回想起郑耀先之前转述的、顾知微笔记中关于“王风”与“君子于役”的隐语,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是否可以通过模拟特定的《诗经》韵律或关键字编码,尝试进行极其微弱的、非指向性的“呼唤”或“探测”?这风险极高,一旦被林寒的系统捕捉到异常模式,后果不堪设想。他反复权衡,最终决定,必须在做好万全伪装和反向追踪屏蔽的前提下,进行一次极限试探。
就在刘铭章于电波世界中进行着危险博弈的同时,郑耀先接到了一项看似寻常的任务——配合总务处清点一批战备仓库的过期档案,准备移交销毁。负责此事的是总务处一个新调来的股长,而监督方,则包括了林寒手下的一名技术督察。
郑耀先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接触档案、尤其是那些尘封已久、可能蕴含线索的人事或技术档案的绝佳机会。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不耐烦和敷衍,指派了一名不太重要的手下科长去负责具体对接,自己则只在关键节点露面,以示“重视”。
清点工作在一处位于城郊、阴冷潮湿的地下仓库进行。堆积如山的卷宗散发着霉味。郑耀先裹紧大衣,站在仓库门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被搬运出来的档案箱。突然,一个贴着“沪站人事调动备案(1946-1947)”标签的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白若兰正是那个时期从南京调往上海的!
他不动声色地踱步过去,随手翻看了一下箱内的文件。大多是格式化的调令和履历表。陪同的清点人员在一旁哈着热气,催促着进度。郑耀先心中焦急,却不敢表现分毫。就在他准备放弃时,指尖触碰到一摞用牛皮纸单独包裹的文件。包裹很旧,上面没有标签。他状似无意地拿起,掂了掂,对清点人员说:“这包东西没有标注,我带回去核查一下,别混了什么不该销毁的。” 这是处长的权限,理由也充分,清点人员虽觉麻烦,也未敢阻拦。
回到办公室,郑耀先反锁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牛皮纸包。里面是几份泛黄的上海站早期工作报告副本,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纪要,以及一张被对折压平的旧照片。照片上,是几个年轻军官在上海外滩的合影,其中一人,眉眼俊朗,笑容阳光,正是年轻时的郑耀先!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素色旗袍、清丽温婉的女子,微微侧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含蓄的倾慕——是白若兰!
郑耀先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张照片他早已遗忘,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批待销毁的档案里。是谁保存下来的?是白若兰自己,还是别有用心之人?他仔细翻看照片背面,空无一物。但这张照片的出现,本身就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他与白若兰那段无法抹去的过往,以及这段过往在此时可能带来的致命风险。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将照片小心收起。必须尽快处理掉,但不能在这里销毁。他想起明天有一项去江防部队协调通讯保障的任务,或许可以借机……
翌日,郑耀先前往城外的江防部队。完成任务后,他借口勘察地形,独自驱车来到一处僻静的江边。寒风凛冽,江水浑浊。他掏出那张照片,最后看了一眼上面白若兰青春的笑容,然后毅然将其撕成碎片,扬手撒入滚滚江水之中。碎片瞬间被浊浪吞没,踪迹全无。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江堤下,一个穿着深色棉袍、围着厚围巾的纤弱身影,正提着一个竹篮,似乎在祭奠什么。那身影竟有几分眼熟!郑耀先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不敢靠近,只能借助望远镜远远观察。那女子在江边停留了片刻,烧了些纸钱,然后匆匆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郑耀先无法看清她的脸,但那走路的姿态,尤其是微微低头的侧影轮廓,像极了白若兰!
是幻觉?还是她真的就在这里?“待鹤西鸣”……“西”,是指城西?还是……江之西?这片区域,正在南京城西之外!
巨大的冲击让郑耀先几乎无法站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可能是陷阱!敌人完全可能找一个身形相似的女子来引诱他上钩!他按捺住立刻追上去的冲动,仔细观察四周。江边空旷,除了几声凄厉的鸟鸣,并无其他异常。那女子离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荒草丛生的土路尽头。
郑耀先没有去追,也没有回城。他记住了那条土路的方向,然后驱车绕行,从另一个方向远远地缀着,保持着极限距离,依靠地形和树木掩护,追踪那个身影。他必须确认,必须万分小心。
跟踪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看起来贫瘠破败的村落。那女子身影一闪,进了村头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郑耀先将车藏在更远处的林子里,徒步靠近,躲在一处残破的院墙后观察。土坯房炊烟袅袅,似乎有人居住,但周围寂静无声,不像有伏兵的样子。
他内心天人交战。进去?风险太大,可能是自投罗网。不进去?如果里面真的是死里逃生的白若兰,他岂能弃之不顾?
就在他犹豫之际,土坯房那扇薄薄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不是那女子,而是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端着一个木盆出来倒水。老太太眼神浑浊,看了看四周,又颤巍巍地回去了。
郑耀先的心沉了下去。是他看错了?还是那女子只是这户人家的亲戚?他无法确定。他不能在此久留,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城里。
带着满腹的疑团和更深的忧虑,郑耀先悄然撤离。返回保密局的路上,他反复回想那个身影,那个村落,那间土坯房。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掌柜”安排的接应点?或是敌人精心布置的又一个考验?
他无法求证,也不敢轻易通过“九皋”渠道询问“掌柜”。“静默”指令依然有效。他只能将这个发现作为最高级别的秘密埋藏心底,同时,更加密切地关注一切与城西、与江边相关的信息和人员流动。
而与此同时,刘铭章在电讯处的冒险试探,似乎也激起了一丝涟漪。在他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发送了一段模拟《诗经·王风》中某个特定段落韵律的探测信号后不久,监测系统捕捉到档案室方向传来一次极其微弱、但加密方式与之前幽灵信号高度相似的应答式脉冲!脉冲只持续了不到零点五秒,内容无法破译,但其出现的时间点,与刘铭章的探测存在着高度的时间关联性!
这证实了刘铭章的猜测!档案室里,确实隐藏着一个秘密通讯节点,而且这个节点,能够识别并与《诗经》相关的特定信号产生互动!这指向性太明确了——与顾知微,与“君子于役”,与那份可能存在的密码本,密切相关!
刘铭章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迅速清除了所有探测痕迹,并将这次发现通过死信箱告知郑耀先。他在密信中写道:“影动于椟,应和风雅。钥或在彼,危亦随之。” 郑耀先收到刘铭章的消息时,正在为江边那个似是而非的身影而心神不宁。两条线索,一条指向城西江边的白若兰,一条指向大楼内部档案室的“影子”,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同时向他吐出了信子。
白若兰可能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敌人的核心秘密似乎触手可及,却布满陷阱。希望与危机交织,等待与冒险并行。他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南京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照不亮他内心深处的重重迷雾。
“鹤”已感知到“蝉”的微弱振动,也嗅到了“影”的诡异气息。但下一步,该如何落下,才能既不暴露自身,又能拨开这重重迷雾,抓住那一线生机?
他知道,无论是寻找白若兰,还是揭开“影子”的真面目,突破口,或许都离不开档案室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区域。而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在他精心维持的“颓废”伪装下,悄无声息地进行。
档案迷雾深锁,代号惊魂未定。新的风暴,正在无声中加速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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