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敲打着保密局大楼的窗户,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如同无数鬼魅在低语。大楼内,大部分办公室已陷入黑暗,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郑耀先坐在行动处处长办公室里,台灯的光晕将他半个身子笼罩在暖黄中,另外半边却隐没在深沉的阴影里,恰似他此刻的处境。桌上摊开着“堡垒计划”的部分非核心文件,他手持红蓝铅笔,不时在上面勾画,做出认真研读的姿态。然而,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系在傍晚那次“盲投”上。
烟盒是否安全送达?“镰刀”罗中立能否顺利接收并破译?“堡垒计划”的核心内容必须尽快告知组织,以便应对。每一次等待,都是对神经的极致煎熬。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节奏熟悉。
“进。”
刘宝和推门而入,带来一身室外的寒气,脸色却有些兴奋:“处座,黑市那边,有眉目了!”
郑耀先精神一振,放下笔:“讲。”
“我们的人摸到了一条线,”刘宝和压低声音,“最近确实有一批美制特种炸药和雷管,通过芜湖那边的码头,流入了南京。量不大,但型号很新,不是一般江湖势力能搞到的。接手的是个新面孔,手法很干净,没留下什么尾巴,只知道最后消失在城南一带。”
城南?那里鱼龙混杂,棚户区、小作坊、废弃仓库林立,确实是藏匿的好地方,但搜查难度也极大。
“还有,”刘宝和补充道,“在查这批炸药的时候,意外听到一个消息,说有个以前跟过沈醉、后来洗白做了小生意的家伙,最近突然阔绰起来,还在打听去香港的船票。”
沈醉的旧部?在这个敏感时期?郑耀先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像是“清道夫”计划故意抛出的诱饵,还是“影子的影子”在趁机清理门户或转移资产?
“盯住这个人,还有城南那片,撒开网,秘密摸排,重点查近期租用的仓库、偏僻的院落。注意,不要打草惊蛇。”郑耀先下令。他决定咬住这个饵,看看背后究竟连着哪根线。
“明白!”刘宝和领命而去。
办公室重归寂静。郑耀先揉了揉眉心,林寒那张隐藏在镜片后的脸浮现在脑海。“清道夫”……它不像刀光剑影,更像缓慢收紧的绞索,利用规则、舆论和无法辩驳的“巧合”,一点点将人逼入绝境。他必须比林寒更快。
与此同时,电讯处“技术侦防中心”的值班室内,刘铭章也面临着无形的压力。林寒派来的“专家小组”虽然表面上撤了,但他知道,自己经手的每一份信号记录、每一次频率调整,都可能被后台监控。他像在玻璃房子里跳舞,每一个动作都必须精准且合乎逻辑。
他面前摆着一份需要提交的常规频谱监测周报。在撰写过程中,他巧妙地嵌入了一段经过加密的、关于“堡垒计划”中提及的几个备用联络频率的预警信息。这段信息混杂在大量真实的、无关紧要的频谱噪音分析数据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只有知道特定解密规则的人,才能从中提取出有效情报。这是他利用职务之便,构建的一条极其缓慢但相对安全的信息通道。
就在他准备提交报告时,电讯处内勤通知要求所有核心技术人员,包括他,明天上午参加一个由林寒亲自主持的“最新侦测技术内部研讨会”,并要求每人就近期工作中遇到的“技术难点或异常现象”准备简短发言。
刘铭章推了推眼镜,眼神凝重。这分明是一场“考试”,或者说,是一场围猎。林寒要在所有技术骨干面前,逼他露出破绽,或者找出他技术分析中任何可以被曲解的“疑点”。
他必须准备一份天衣无缝的发言稿,既要展现专业能力,又要堵住所有可能被攻击的漏洞。这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第二天上午,技术研讨会在一间小会议室举行。林寒坐在主位,下面坐着电讯处的十余名技术骨干。气氛严肃,甚至有些压抑。
刘铭章的发言被安排在中间。他走到台前,神色平静,开始阐述他近期对城市背景电磁噪音的建模分析工作,内容高度专业,数据翔实,逻辑严谨。他绝口不提任何敏感信号,只聚焦于纯粹的技术理论和方法论。
当他发言结束,林寒率先鼓起掌,脸上带着赞赏的笑容:“很好,铭章的研究总是能给人启发。不过,”他话锋一转,拿起一份档案,“我这里有一份前段时间,哦,就是乙三仓库事件前后的城区信号记录备份。我发现其中有一个非常微弱的、未经识别的信号碎片,出现时间和你报告中提到的某个噪音峰值时间点很接近。不知道铭章你对这个信号碎片有没有印象?或者,在你的模型里,它是否可以被归类为某种新型的干扰模式?”
林寒将一份打印出来的频谱图片段递给刘铭章。那确实是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湮没在噪音中的信号,其特征非常模糊,但刘铭章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之前为了掩护真正行动而生成的众多干扰信号之一!
这是一个极其阴险的问题。如果刘铭章否认见过,林寒可以质疑他工作的细致程度;如果他承认但无法合理解释,林寒就可以顺势追问其来源和性质,甚至引导到“内部有人私自发射信号”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铭章身上。
刘铭章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几秒,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科研人员常见的严谨与一丝困惑:“这个信号能量级太低了,特征也非常不典型。在我的原始记录里,它可能被自动滤波系统归类为背景噪声了。从波形看,不太像有规律的通讯信号,反而更接近某种电力设备启动时产生的瞬时脉冲,或者是老旧电车滑线弓与电缆接触不良产生的火花干扰?城南那片老城区,这种干扰源很多。” 他将信号引向了最常见、最难以追查的城市环境因素。
林寒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心虚,但刘铭章的表情只有技术人员的专注与探究。
“电车火花干扰?”林寒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看来我们的城市环境,给侦听工作带来了不少挑战啊。这个信号碎片我会让人再跟进分析一下。铭章,你也留意一下,如果后续再发现类似特征,及时记录。”
“好的,林处长。”刘铭章微微躬身,走下讲台。背后,已是一片冰凉。他知道,林寒根本没有相信,这只是又一次敲打和试探。“清道夫”的阴影,已经笼罩到了技术层面。
与此同时,行动处针对黑市炸药和沈醉旧部的调查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刘宝和亲自带人,在城南一个废弃的染坊地窖里,发现了那批美制炸药的一部分!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搜查过程中,他们与另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发生了短暂交火,对方身手矫健,行动果断,不像是普通黑帮,在留下两具尸体后迅速撤离。
郑耀先接到报告,立刻亲自赶到现场。染坊地窖阴冷潮湿,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和一丝血腥味。那两具尸体已经被抬上来,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件,武器是普通的驳壳枪,但保养得很好,肌肉线条也显示经过长期训练。
“处座,看这个。”刘宝和递过来一个从其中一具尸体内衣袋里发现的、烧得只剩一角的纸片,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蓝色墨迹,像是个特殊的符号。
郑耀先接过纸片,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个符号,他见过!在之前调查顾知微那本《诗经》和相关档案时,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过类似的标记!这与“影子的影子”有关?还是与“堡垒计划”有关?
“把尸体带回去,让法医仔细检查,特别是牙齿、皮肤、任何可能显示身份特征的细节。这个符号,秘密拍照,存档。”郑耀先沉声命令,“这里彻底封锁,对外宣称是黑帮火并。”
他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林寒的“清道夫”在步步紧逼,而黑市线索又牵扯出第三方神秘势力,毛人凤的“信任”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回到办公室,他反复看着那张符号的照片,试图回忆起更多细节。就在这时,秘书通报,机要室派人送来一份“堡垒计划”的补充文件,需要他签收。
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机要员,动作标准,表情刻板,递上文件袋和回执单。郑耀先敏锐地注意到,文件袋封口火漆的边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于常规火漆颜色的细微杂质,且火漆的按压纹路也与他熟悉的机要室常用印章略有差异。
有人动过这个文件袋?是林寒的人做了手脚,还是其他势力?郑耀先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地签好回执,打发走机要员。
他没有立刻打开文件袋,而是先对其进行了更细致的检查。在火漆下方靠近折叠处的隐蔽位置,他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用特殊药水书写后干涸留下的痕迹,形状像是一个不完整的三角形警示符号。这绝非组织的手段——组织绝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直接标记文件。这更像是某个察觉了文件被动过手脚、又无法明示的第三方,或者……干脆就是“清道夫”计划故意留下的破绽,诱使他做出反应?
郑耀先没有立刻打开文件袋。他将其锁进保险柜,然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南京城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敌我难辨,杀机四伏。林寒的“清道夫”,黑市的炸药,神秘的符号,可疑的文件袋……无数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愈发扑朔迷离的真相。
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一步行差踏错。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刘铭章的办公室,以讨论“堡垒计划”中涉及的通讯保障问题为由,约他明早见面。他需要和刘铭章沟通这些新的发现,并评估文件袋的风险。
放下电话,郑耀先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符号照片上。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符号,或许是揭开“影子的影子”真面目的关键。而那个被动过手脚的文件袋,里面装的,究竟是“堡垒计划”的补充,还是“清道夫”为他准备的……致命毒药?
夜色更深,风雪似乎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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