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招待所老旧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林枫一夜未眠。
陈建国的警告和系统那刺眼的红色预警,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今天上午九点的那场会,将是他来到清源县之后,面临的最硬的一场仗。
对手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个人,而是一个盘根错节、以亿万金钱和无数关系织就的庞大利益集团。他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民心。
可民心虚无缥缈,如何才能让它变成一柄可以握在手中的利剑?
林枫没有在房间里枯坐,也没有去翻阅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文件。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便服,连司机都没带,独自一人走出了招待所。
他需要去战场上看一看。在会议室里跟那些官僚们掰扯道理之前,他要先去听一听,这片土地真正的声音。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东郊工业区,围着华源化工厂转一圈。”
开车的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闻言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林枫一眼,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小兄弟,外地来的吧?去那地方干啥,那儿可不是啥好去处。我跟你说,你要是开到下风口,那股味儿,能把你眼泪都熏出来。”
“这么夸张?”林枫不动声色地问。
“夸张?”师傅嗤笑一声,猛踩了一脚油门,“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以前那条清江河,我小时候还在里头摸过鱼,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头。现在?嘿,五颜六色的,比彩虹还好看,就是里头的鱼虾,早就死绝了。”
车子一路向东,越靠近工业区,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酸涩气味就越发明显。它不像垃圾的腐臭,也不像厕所的氨味,而是一种更具穿透性的、带着金属和化学品混合的刺鼻味道,钻进鼻腔,直冲天灵盖。
车窗紧闭,也无济于事。
远远地,华源化工那几根高耸入云的烟囱便映入眼帘,正不知疲倦地向着天空喷吐着灰黄色的烟雾,像几根巨大的、丑陋的雪茄,将蔚蓝的天空烫出了几个肮脏的伤疤。
出租车在厂区外围的公路上缓缓行驶。路边的行道树,叶片上都蒙着一层灰,蔫头耷脑,毫无生气。一条与公路平行的河流,便是司机口中的清江河。
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乳白色,像掺了大量的牛奶,表面还漂浮着一层五彩的油膜。河岸边的泥土,泛着不正常的黑色,几只死掉的青蛙肚皮朝上,僵硬地躺在岸边,已经风干。
“看见没?”司机师傅指了指河边一个巨大的排污口,“那就是华源的‘功劳’。白天他们还收敛点,排出来的水好歹是处理过的。一到半夜,那家伙,黑的、红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跟开染坊似的。”
林枫沉默地看着窗外这片触目惊心的景象,系统面板上,那个叫李大根的村民头顶【-60,愤怒\/无奈】的民心值,和那句“河里的鱼早就死绝了”的心理活动,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原来,数据背后,是这样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师傅,去附近的李家村。”
李家村,紧邻着工业区。村口那块写着村名的石碑,都像是被酸雨腐蚀过,字迹斑驳。
林枫下了车,独自一人走进村子。村里很安静,路上看不到几个年轻人。他沿着田埂慢慢走着,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叶片发黄,一看就长势不佳。
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正蹲在田边,费力地拔着杂草。
林枫走过去,递上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学着对方的样子蹲了下来。
“大爷,这地里的苗,怎么看着没精神啊?”
老农抬起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他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没有抽,只是叹了口气:“精神?用那河里的毒水浇,它能有精神才怪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灌溉渠,渠里的水,正是从清江河引来的。
“这水浇了地,种出来的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低。结出来的菜,有时候还带着一股怪味,咱们自己都不敢多吃。”老农伸出自己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但更让林枫心惊的,是手背上那些大片大片的、红色的疹子。
“不光是庄稼,人也一样。你看我这手,一碰这水,就痒得钻心。村里好多人,身上都长这玩意儿。去镇上卫生院看,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给开点药膏,抹了也不管用。”
林枫的目光,落在那双布满红疹的手上。他想起了自己让周建国去查的病例数据,心里某个模糊的猜想,正在被一点点证实。
“没人管吗?”
“管?”老农又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麻木和无奈,“怎么没管?前些年,村里几个胆子大的,还组织人去县里上访呢。结果呢?人被截回来,带头的还被关了几天,说他‘聚众闹事,影响营商环境’。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再出头了。”
老农低下头,继续拔着地里的草,嘴里小声地嘟囔着:“胳膊拧不过大腿,认命吧。”
林枫蹲在那里,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烫到了手指也没有察觉。他看着老农佝偻的背影,看着这片被毒水浸泡的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愤怒,堵在胸口。
这就是民心值【-60】背后的现实。不是简单的抱怨,而是一种被反复伤害后,深入骨髓的绝望。
离开李家村,林枫又打车去了城东的滨河小区。
这里是县城里一个比较老旧的居民区,紧挨着城东水厂的下游。系统预警中,那个为孙子拉肚子而担忧的王秀兰老人,就住在这里。
林枫没有贸然上门,他先是在小区里转了转。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每栋居民楼下,都堆放着许多巨大的纯净水空桶,就像城市里常见的垃圾分类桶一样。小区里的小卖部,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的不是烟酒,而是一排排桶装水。
不时有居民提着空桶,去小卖部换一桶新的水回来,动作熟练,习以为常。
林枫走进那家小卖部,老板正躺在椅子上听着收音机。
“老板,来瓶水。”
“一块的还是两块的?”老板眼皮都没抬。
“有区别吗?”
“一块的是本地产的,两块的是外地牌子。”
林枫要了一瓶两块的,拧开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没见人买一块的?”
老板这才坐起身,看了林枫一眼:“你是租房子的吧?听我句劝,这儿的自来水,烧开了也别喝,有股漂白粉兑铁锈的味儿。洗洗衣服还行,喝进肚里,保准你闹肚子。我们这儿的人,做饭喝水,都用桶装水。”
“这么严重?水厂不管吗?”
“管?”老板撇了撇嘴,“三天两头在报纸上说水质合格,谁信啊?反正我是不敢拿自己家人的身体开玩笑。一个月多花百十来块钱买水,就当是买个心安了。”
林枫走出小卖部,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城市的居民,宁愿每个月多花上百块钱去买桶装水,也不敢饮用自来水。这本身,就是对政府公信力最无情的讽刺。
他在小区的花园里找到一个石凳坐下,旁边几个老人正在聊天。他凑过去,听着他们谈论家长里短,聊着菜价,也聊着最近谁家的孩子又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去了医院。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抱怨,汇集在一起,就是最真实的民意。它不像报纸上的文章那样慷慨激昂,却像一把钝刀子,在一点点地割着执政者的根基。
临近中午,林枫正准备离开,一个戴着老花镜,提着一个帆布袋的老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小心翼翼地从花园的公共水龙头上接了半瓶水,然后又从帆布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试纸,放了进去。
林枫走上前:“大爷,您这是在测水质?”
老人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审视地看着林枫:“你是?”
“我……我是学环境科学的,来这边做个调研。”林枫随口编了个身份。
一听是“专业人士”,老人顿时来了精神,像是找到了知音。他把已经变了颜色的试纸递给林枫看:“你看看,这ph值明显偏酸,还有这重金属含量,也超标了。我就是个退休的化学老师,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法子。就这样,都能测出问题来。”
老人打开他的帆布袋,里面是厚厚一摞笔记本。
“这是我这两年,每周测一次的数据,风雨无阻。”他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天气、水样颜色、ph值、以及各种他能测出来的指标。“我还给我以前在市环保局的学生写过信,寄过水样。结果呢?石沉大海。”
老人扶了扶眼镜,声音里透着一股书生的执拗和悲凉:“他们都说我是老糊涂了,吃饱了撑的。可我就是想不通,一条河,怎么就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被毒死呢?这水,可是我们世世代代喝过来的啊。”
林枫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指尖能感受到纸张因为主人的用力,而留下的凹痕。每一页,每一个数据,都是一个老人无声的呐喊,也是对这个县城环保现状最沉痛的控诉。
他站在这片居民区的中央,耳边是出租车司机的嘲讽,是老农的麻木,是小卖部老板的无奈,是退休教师的悲凉。
工业区刺鼻的废气,清江河诡异的颜色,农民手上触目惊心的红疹,居民楼下堆积如山的空水桶……
一幕幕景象,在他脑海中交织,最终汇聚成系统面板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民心预警】。
他终于明白,生态环境的脆弱,远超他的想象。而大自然和老百姓的呼唤,也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周建国的号码。
“林县长,您要的近十年全县病例数据,我让卫健委连夜整理出来了。电子版已经发到您邮箱。但是……但是这里面的数据,太吓人了。特别是城东几个乡镇,这几年呼吸道和消化道疾病的发病率,是其他乡镇的三到五倍!还有好几例查不出病因的儿童皮肤病……”
周建国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林枫挂断电话,抬起头,望向东边工业区的方向。夕阳的余晖,正给那几根不断喷吐着毒烟的烟囱,镀上了一层虚伪的金色。
他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坚定。
他对身旁的退休老师说:“大爷,您这本笔记,能借我用一下吗?”
老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林枫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建国的电话。
“书记,明天上午的会,我想稍微改一下议程。”
“怎么改?”电话那头,陈建国的声音依旧有些沉重。
林枫看着远处那几根烟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准备谈什么‘平衡’了。我要在会上,直接向华源化工,向全县所有高污染企业,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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