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静得可怕，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赵毅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看着江川拈着棋子，迟迟不落，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在他看来，这年轻人定是被眼前的死局吓住了，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多少年了，多少个自以为聪明的年轻人，都是这副模样。最初的桀骜不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总会变成惊慌失措的手足无措。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沉寂。那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脆，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人的心头。
“年轻人，看不懂吗？”赵毅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带着岁月的威严，“这盘棋，就像这个圈子。有人生来就在天元，有人，穷其一生，也不过是在边角打转。”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那手指上青筋暴起，却稳如磐石，在棋盘上轻轻一点。
“你看这里，”他指着一块被白棋吃得只剩两口气苟活的黑角，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像不像当年那个从山沟里走出来，凭着一股狠劲儿，挖煤挖成了首富的王天霸？”
江川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波动，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他能感受到赵毅话语中的杀机，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准的刀锋，直刺人心。
“我给了他机会，让他从地底下钻了出来，见了见光。”赵毅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但那份漫不经心中透出的掌控欲，却让人不寒而栗，“他很聪明，也很有野心，一度以为自己能坐上牌桌。可惜啊，他忘了，能让他上桌的人，也能随时把他踢下去。他太吵了，影响到了其他人喝茶。”
说到这里，赵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那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今天的天气如何。
他又指向另一片被白棋绞杀的黑棋，手指在空中划过，带着一种审判者的威严。
“还有那个在港岛呼风唤雨的李长胜，人称，很威风吧？”赵毅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那笑容在满脸皱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冷，“他年轻的时候，不过是我扶持起来，用来跟英国佬打擂台的一个马前卒。现在老了，翅膀硬了，就以为自己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殊不知，他飞得再高，也挣不断我手里的线。”
一番话，轻描淡写，却将在场之人的身份地位，划分得清清楚楚。仿佛在他眼中，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可以随意摆布，随意丢弃。
王天霸、李长胜，这些在外人眼中翻云覆雨的资本巨鳄，在他口中，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而江川，连被他亲自扶持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不识好歹，自己闯上棋盘的野小子。
这已经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蔑视。
江川能感受到赵毅身上那股深不见底的威势，那是经历了无数风雨，掌控了无数人命运后沉淀下来的真正王者之气。
但是，他不怕。
前世今生的经历，早已让他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是靠别人的施舍成就的。
赵毅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角的余光瞥着江川。他在等，等这个年轻人脸上露出惊恐、愤怒，或者绝望的表情。
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哪个年轻人，能在他的威压下保持镇定。即便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李长胜，第一次见他时，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江川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他仿佛没有听到赵毅的话，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盘棋里。他的目光在棋盘上游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赵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应该按照他的意志运转，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变数，都让他感到不安。
“你的公司，叫星尘引力，是吗？”赵毅换了个话题，声音中多了一丝探究，“名字不错，有点意思。星尘……再璀璨，也终究是尘埃。以为能吸引一切，却不知道，自己随时会被黑洞吞噬。”
他的手指在棋盘上划过一道弧线，将所有被围的黑子都圈了进去，那动作缓慢而有力，仿佛在宣示着自己的绝对权威。
“你的那些艺人，那个叫孟龙的，有点意思，像块顽石。那个叫林可儿的，嗓子不错。还有苏晚……”赵毅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江川的反应，“是个好苗子。”
他每说一个名字，江川的眼神就沉一分。那些名字，不仅仅是艺人的名字，更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珍视的伙伴。赵毅提到他们，就是在触碰他的逆鳞。
“可惜啊，”赵毅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在庭院里回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他们跟错了人。玉不琢不成器，但如果落在了一个只会把玉当石头使的石匠手里，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碎掉。”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毅拈起一枚白子，动作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那枚白子在他指间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然后——
“啪！”
一声脆响，白子重重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手，是绝杀。
它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黑棋最后一口“气”眼。随着这一子的落下，棋盘上最大的一块黑棋大龙，瞬间僵死。
整个棋盘的局势，彻底崩盘。
黑棋原先只是岌岌可危，现在，则是尸横遍野，再无半点翻盘的可能。每一块黑棋都被白棋死死压制，没有任何生路可言。
站在一旁侍立的中年男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忍。这盘棋，杀得太狠了，完全不留任何余地。老爷子，是真的动了杀心。
“看到了吗？”赵毅看着江川，语气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每个字都像是在宣判，“这就是棋盘的规矩。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你很聪明，也很有才华，但你太年轻，太气盛。你以为凭着一点小聪明，就能挑战我用了几十年建立起来的秩序。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他向后靠在石凳上，姿态放松，仿佛已经宣判了江川的死刑。在他看来，这场较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这个年轻人的屈服。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他伸出三根手指，每一根都像是在施舍恩典。
“一，解散星尘引力，把你手下那些艺人，都转到华影旗下。我会给他们最好的资源，捧他们上神坛。”
“二，把你手里的那些不干净的钱，都交出来。我会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帮你干净。”
“三，你，来给我当义子。跟在我身边，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十年后，如果你能让我满意，这个圈子，我可以交给你一半。”
每一个条件，都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羞辱。
这是要将江川辛辛苦苦打下的一切，连根拔起，再给他一个“招安”的虚名。看似优渥的条件，实则是要将他彻底收编，变成赵家的一条狗。
庭院里，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夕阳西下，给这场无声的较量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江川一直低着头，看着那盘已经毫无生机的棋局。他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能感受到赵毅身上那股强大的威压，也能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分量。但是，他更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那股不屈的意志。
前世的他，曾经在音乐的巅峰跌落谷底，也曾经在绝望中重新站起。今生的他，更是从一个不得志的音乐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他从来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的双手。
赵毅以为他正在天人交战，权衡利弊。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等待着猎物最后的挣扎。他相信，没有一个聪明人，会拒绝这样一份“恩赐”。
终于，江川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赵毅预想中的任何表情，既不愤怒，也不恐惧，更没有屈服。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
他看着赵毅，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自信。
“赵老，您这盘棋，下得真好。”
赵毅眉头一挑，以为他要服软了。在他的经验中，这种开场白，往往意味着对方准备妥协。
“可惜……”江川话锋一转，拈着那枚黑子的手，终于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手上。那只手修长而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仿佛握着的不是一枚棋子，而是整个世界的命运。
只见那枚黑子，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可以苟延残喘的角落，也没有去填补任何一个已经死去的空地。
它直指棋盘的心脏——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惊雷炸响，震动天地。
那枚黑子，不偏不倚，精准地落在了棋盘正中央——
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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