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像城市流淌的血液，将夜色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
林舟站在窗前，办公室的灯光在他身后，将他的身影投射在玻璃上，与远处的万家灯火重叠。他没有动，像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塑，但脑海中的世界，已是风暴骤起。
那一行猩红的警告，如同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沙盘的界面上。
【警告：检测到来自“市局经侦支队”的恶意连接正在建立，目标：制造伪证，进行致命打击。威胁等级：高。】
市局经侦支队……高建民……
李长顺的手段，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阴狠。他没有选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流氓手段，而是动用了国家公器。这是一张看不见的网，一旦罩下，所有的辩解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在“铁证如山”面前，你是不是天才，你为这个城市画了多么宏伟的蓝图，都不重要。民众和舆论只会相信，一个被捧上神坛的天才，原来是个中饱私囊的巨贪。
从云端摔进地狱，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这才是最高明的猎杀。
林舟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他缓缓闭上眼，将外界的一切隔绝。愤怒和恐惧是无用的情绪，只会消耗宝贵的算力。越是危急，大脑越要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冷静，再冷静。
他没有时间了。对方的罗网已经开始编织，他必须在罗网收紧之前，搭建起自己的堡垒，磨砺出自己的刀锋。
“因果沙盘，启动最高权限。”
随着他意念的指令，脑海中的沙盘模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度轰然展开。不再是模糊的轮廓和关键数据，这一次，整个发改委大楼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员，都被纤毫毕现地数据化。
“筛选目标：最优组员。启动‘奇兵’模型。”
指令下达，沙盘上数百个代表着发改委职员的人形光点，瞬间开始了剧烈的筛选和重组。
第一重筛选，代号：“赌徒”。
【筛选条件：1、风险偏好极高；2、非线性数据关联分析能力卓越；3、对常规体制内流程存在抵触情绪；4、潜在诉求：寻求刺激，证明自我价值。】
沙盘光影流转，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光点瞬间黯淡下去。这些人或许是业务骨干，是听话的螺丝钉，但他们的思维模式是线性的，是规避风险的，不符合“赌徒”的定义。
最终，一道格外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光点，在综合规划处的一个角落里被锁定。
光点放大，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的男人形象浮现出来。
【姓名：李瑞。】
【职位：综合规划处，一级科员。】
【人事档案评价：思想涣散，纪律性差，有多次上班时间浏览股票、期货网站记录，不适合在重要岗位任职。】
【沙盘数据分析：大脑活跃区与顶尖风险投资人高度重合。对全球大宗商品、汇率、地缘政治等超过五千个变量的动态关联，拥有野兽般的直觉。私人账户近三年投资回报率：1278%。当前状态：正在模拟推演东南亚锡矿期货与巴西铁矿石价格的联动效应，以此对冲其持有的某支重工股票的风险。】
沙盘中甚至模拟出了现实的场景：李瑞正襟危坐，双眼紧盯屏幕，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K线图。王海涛的虚拟身影从他身后走过，李瑞的手指在键盘上闪电般一敲，屏幕瞬间切换成一份写着“关于我省‘十四五’规划的几点思考”的word文档。王海涛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个刺头今天总算干了点正事。等他一走，屏幕又切了回去。
林舟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被所有人当成不务正业的“摸鱼王”，一个在处长王海涛眼里无可救药的“网瘾青年”，却是整个发改委里，唯一能听懂c方案中金融杠杆部分真正奥义的人。
找到了，他的“赌徒”。
“锁定目标一：李瑞。”
第二重筛选，代号：“活地图”。
【筛选条件：1、社交网络节点密度排名前5%；2、掌握跨部门非公开信息渠道；3、个人诉求极低，人情账户储备丰富；4、性格特征：与世无争，乐于助人。】
沙盘再次运转，这一次，筛选的逻辑不再是个人能力，而是人与人之间的“连接线”。无数条代表着人脉关系的淡蓝色细线在模型中浮现，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
很快，一个位于档案室，光芒并不耀眼，但身上连接着最多、最复杂的蓝色细线的光点，被清晰地标识出来。
【姓名：马建国。】
【职位：档案室，调研员。】
【人事档案评价：工作态度端正，无突出贡献，无重大过失。临近退休，建议不作安排。】
【沙盘数据分析：发改委“人情账本”的活体数据库。其人脉网络覆盖省政府办公厅、财政厅、国土资源厅、环保厅等17个核心部门。人情连接建立方式包括但不限于：20年前帮财政厅老张弄到一张紧俏的火车票；15年前在市人武部的朋友那里，帮国土厅老钱的儿子解决了新兵体检的复检问题；上周，刚把自己种的几颗极品兰花，送给了省委督查室那位同样爱花的老主任……】
沙盘中，一个年近六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正慢悠悠地用一个搪瓷茶缸给窗台上的君子兰浇水的老同志形象浮现出来。他看上去与世无争，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故纸堆，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
但沙盘清晰地显示，就在五分钟前，他接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小刘啊，你家那小子想进市实验中学的事儿，我托人问了，有点眉目了，别急”，就让电话那头市教育局的一位副处长感激涕零。
这种用几十年时间，靠无数件不起眼的小事积累起来的、超越了利益交换的“人情”，是任何公函和命令都无法替代的无形资产。
林舟的目光平静。他知道，要让c方案这台精密的机器运转起来，马叔就是最无可替代的“润滑油”。
“锁定目标二：马建国。”
第三重筛选，代号：“孤臣”。
【筛选条件：1、社交网络连接度低于10%；2、程序正义遵从度高于95%；3、曾有越级或实名举报等高风险行为记录；4、核心诉求：秩序，公平，规则。】
这是最严苛，也最矛盾的筛选。它要求一个人既在体系之内，又游离于体系之外。
沙盘上，几乎所有的光点都熄灭了。只剩下一个，在政策法规处一个最偏僻的工位上，散发着微弱却异常坚定的、近乎白色的光芒。
【姓名：苏晓。】
【职位：政策法规处，副主任科员。】
【人事档案评价：业务能力强，但性格孤僻，不善团结同志，过于较真，曾因项目审批流程问题与多位处室领导发生争执。建议加强思想教育。】
【沙盘数据分析：绝对的规则主义者。其大脑判断逻辑中，“合规性”权重占比高达87%。曾因发现一份扶贫款项的拨付流程存在瑕疵，连续向三级部门提交书面报告，最终导致项目被叫停，也因此得罪了几乎整个项目链条上的人。当前状态：正在起草一份《关于规范内部文件传阅流程的若干建议》，该建议一旦实施，将大幅增加王海涛等人利用信息差谋利的操作难度。】
沙盘的画面里，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性。她梳着简单的马尾，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神情专注到近乎执拗。她的办公桌上，文件分门别类，用不同颜色的标签贴得整整齐齐，连桌上的笔筒，都是按照笔芯的粗细和颜色排列的。
她的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与办公室里其他同事的说笑和闲聊隔绝开来。
她不被任何人喜欢，因为她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她没有任何派系，因为没有任何派系能容忍她的“不近人情”。
她也没有任何软肋，因为她唯一的追求，就是规则本身。
林舟看着沙盘中苏晓的光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
李长顺要用“经侦”这把刀来杀他，那他就需要一面最坚固的盾。而苏晓，就是这面盾。把c方案的廉政监督和风险内控交给她，就等于给这个上百亿的项目，请来了一位最铁面无私的“判官”。任何想从内部伸手的人，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苏晓那双在厚厚镜片也遮挡不住的、锐利到让人无所遁形的眼睛。
“锁定目标三：苏晓。”
“赌徒”李瑞，“活地图”马建国，“孤臣”苏晓。
一个沉迷股市的摸鱼王，一个等待退休的老油条，一个受尽排挤的女书呆子。
这就是他林舟为百亿项目挑选的“卧龙凤雏”。
林舟的意识从沙盘中退出，重新睁开双眼。窗外的夜色更深了，但他的心中，却已是亮如白昼。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关于“c方案”专项报告小组组建方案的请示》。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组员名单一栏，郑重地敲下了三个名字：
李瑞。
马建国。
苏晓。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孙向东，当王海涛，当发改委所有的人看到这份名单时，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绝伦的表情。
荒谬，可笑，自寻死路。
这或许是所有人会给出的评价。
但林舟知道，这支由“歪瓜裂枣”组成的奇兵，这支被所有人轻视的团队，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足以劈开眼前所有的阴谋与罗网。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舟点击了保存。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
他没有急着将文件发给孙向东，而是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的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水是冷的，就像此刻他内心的战意。
他知道，这份名单交上去，不亚于在发改委这潭深水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降服他亲自挑选的这三位“卧龙凤雏”。
这三个人，每一个都是带刺的玫瑰，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心结与骄傲。想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光凭一纸任命，远远不够。
他需要钥匙，一把能打开他们心锁的钥匙。
而这把钥匙，因果沙盘，早已为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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