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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省长。
这四个字像四块沉重的冰，被张建国轻轻丢进了林舟刚温热起来的茶杯里。
那点因智谋交锋而升起的暖意，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办公室里刚刚缓和下来的空气，再一次变得粘稠而滞重。
张建国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悠悠地吹着气。他的目光垂着，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闲聊时的一句天气预报。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林舟。
他在观察。他在衡量。
他想看看，这个刚刚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空城计”的年轻人，在骤然面对一个省级领导的压力时，会露出怎样的底色。是惊慌失措，是色厉内荏，还是……别的什么。
林舟没有让他失望，也没有让他看透。
他的脸上，那份从容不迫的微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停顿，足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原来是李省长关心这个项目。”林舟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那我们更应该把工作做扎实，不能辜负了领导的期望。”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怎么办”，更没有流露出半点被更高层力量盯上的惶恐。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这股千钧压力，转化成了“做好本职工作”的动力。
这份定力，让张建国心里暗暗喝了声彩。
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小林，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多绕弯子了。刘庆，是你处里的副手吧？”
林舟点了点头。
“他的老领导，当年就是跟着李省长起来的。这层关系，虽然隔了一层，但在关键时候，话是能递上去的。”张建国点到为止，“今天这个局，名为处内交锋，实则，恐怕是有人想在新项目上，拿你们发改委，特别是孙主任，做个筏子，探探路。”
林舟的脑海中，因果沙盘上无数条黯淡的因果线瞬间被点亮，彼此勾连，形成了一张全新的、更加复杂的人脉网络图。
刘庆、老领导、李副省长……这条线清晰地浮现出来，散发着代表着“派系利益”的深蓝色光芒。
而这张备忘录，这把本来对准刘庆的刀，现在却不偏不倚地，横在了李副省长想走的路上。
这已经不是得罪一个处级干部那么简单了。这是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一位副省长的对立面。
“多谢张处长提点。”林舟站起身，郑重地朝张建国微微躬身，“今天这杯茶，我很受教。”
这一躬，既是谢他的茶，也是谢他的金玉良言。
张建国坦然受了。他知道，从他签下那个名字，说出那番话开始，他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已经被一根无形的线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路是你自己选的，怎么走，看你自己的本事。”张建国也站起身，拍了拍林舟的肩膀，“记住，规矩是死的，但用规矩的人是活的。有时候，把事情按在规矩里，比掀桌子更有效。”
林舟再次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302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微笑终于敛去。
走在财政厅安静得有些压抑的走廊里，每一步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回响，都像是心跳的放大。
阳光从高大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林舟走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线上，神色平静，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启动紧急推演，变量：李副省长。】
【目标：在不撤回备忘录的前提下，规避政治风险，完成项目评估。】
沙盘光影急速流转，一幅幅失败的未来画面闪电般划过。
【推演一：按兵不动，组建工作小组。】画面中，李副省长的秘书一个电话打到孙主任办公室，语气严厉地质问发改委为何无故拖延重点项目。孙主任在不明内情的情况下，为了平息省领导的怒火，当众批评了综合规划处，并下令解散工作小组，让林舟停职反省。刘庆顺势接管，大获全胜。
【推演二：主动向孙主任汇报，寻求庇护。】画面中，孙主任听完汇报，脸色凝重。但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息事宁人。他亲自去向李副省长道歉，并承诺加速办理。林舟虽然免于处分，但那份备忘录被撕毁，他的第一次亮剑以虎头蛇尾告终，威信扫地。
【推演三：绕过孙主任，尝试直接与李副省长方面沟通。】画面中，林舟连李副省长秘书的门都进不去，被视为不守规矩的莽撞之徒，彻底断送了政治前途。
……
一条条路，都是死路。
刘庆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阴狠。他挖的不是坑，是坟，而且是算准了林舟会自己躺进去，再由上面的人帮忙填土。
林舟走到财政厅大楼的门口，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秋日高远的天空。
几只鸽子从省委大院的屋顶上飞起，盘旋着，发出咕咕的叫声。
不能退。
那份备忘录，是他打下的第一根桩。退了，就前功尽弃，以后在综合规划处再也别想站稳脚跟。
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进。
他脑海中，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萌芽。
李副省长要这份报告，要得急，无非是想用它来当武器，在某个会议上，攻击他的政敌，或是为自己的某个主张提供数据支撑。
他要的是一份“能用”的报告。
而刘庆递过去的，必然是一份漏洞百出、可以被轻易攻击的“毒药”。
如果……如果我能提供一份比他想要的，更锋利的“武器”呢？
如果我能证明，我的“拖延”，是为了打造这把更强的武器呢？
【启动路径优化，重设目标。】
【核心诉求：将“成立工作小组，延缓报告”这一行为，重新定义为“为李副省长量身打造一份更具杀伤力的数据武器的必要过程”。】
沙盘上，无数冲突的红光再次闪烁，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彼此湮灭，而是在一个新的逻辑框架下，开始疯狂重组。
一条微弱的、但闪烁着金光的轨迹，开始缓缓浮现。
林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迈开脚步，走下台阶，向着发改委的大楼走去。
步履之间，再无一丝一毫的迟疑。
……
综合规划处的办公室里，气氛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
所有人都假装在工作，但每个人的耳朵都竖着，眼角的余光都瞟着门口。
刘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泡着一杯新茶。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好到甚至想哼几句京剧。他几乎能想象出林舟被张建国痛斥，然后灰溜溜地跑回来，甚至是被财政厅的人直接打电话过来告状的场景。
这个年轻人，太傲了。他必须用最残酷的现实，来教他什么叫机关，什么叫规矩。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林舟回来了。
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了他身上。
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林舟的表情，却让所有人感到了意外。
他没有垂头丧气，没有满面怒容，甚至没有一丝疲惫。他平静得就像是出门散了个步刚回来。
刘庆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脸上挂着一副关切领导的虚伪笑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办公室的人都听见。
“林副组长，您回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财政厅的张处长，没为难您吧？”
他故意加重了“为难”两个字，就是在提醒所有人，林舟此行必然是困难重重。
林舟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他径直穿过办公室，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那个角落里，正戴着耳机，偷偷看着股票K线图的“摸鱼王”李瑞面前。
李瑞吓了一跳，赶紧摘下耳机，手忙脚乱地想切换电脑屏幕。
“不用藏了。”
林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他伸出手指，在李瑞的桌上轻轻敲了敲。
“K线图先放一放。”
“现在，马上，给我调出过去三年，全球范围内所有多晶硅生产商的股价波动、产能变化、以及原材料采购成本数据。”
“再把这些数据，和我们省内新能源项目规划里，所有涉及光伏产业的备选合作企业的财务报表，做交叉对比分析。”
“我需要一份报告，分析出如果现在上马A方案，最有可能从哪个环节被人用原材料价格狙击。以及，如果现在上马b方案，哪几家设备供应商的资金链最有可能断裂。”
林舟一口气说完，语速极快，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傻了。
这是什么？他在说什么？多晶硅？原材料狙击？资金链断裂？这跟他们手头那份被催着要的评估报告，有半毛钱关系吗？
李瑞也懵了，他张着嘴，看着林舟，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只有刘庆，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别人听不懂，他却隐约听懂了。
因为他知道，李副省长那边，最近正在和张副省长争一个关于“省属新能源投资集团”主导权的归属问题。而争论的核心，恰恰就是A方案和b方案背后的供应链安全和金融风险！
这个林舟……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不是去财政厅签字的吗？
他怎么像是……直接从省委常委会上回来的一样？
就在刘庆冷汗直流的时候，林舟转过身，目光扫过他，最后落在了他办公桌那杯正冒着热气的茶上。
“刘处长，”林舟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茶先别喝了，去档案室，把过去五年，所有和新能源项目相关的省级会议纪要，全部找出来，送到我办公室。”
“记住，是一字不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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