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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的空气里,漂浮着纸张和时光混合的霉味,阴冷,厚重。
刘庆站在高大的铁皮文件柜之间,脚下散落着那份刚刚从他手中滑落的会议纪要。他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漏风般的嘶嘶声。
他的视线无法聚焦,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那份摊开在水泥地上的附录页,那个用五号宋体打印出来的名字,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完了。
这个念头,不是像一道闪电,而是像一盆冰冷的、混合着玻璃碴的泥浆,从他的头顶浇下来,缓慢而又残忍地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他想起来了。
去年年底,为了让李副省长力主的b方案在数据模型上压过A方案一头,他通过自己的老领导,辗转联系上了这位在行业内颇有声望的“专家顾问”。在一个私密的茶室里,他亲手将一个厚厚的信封,连同那份原始数据报告,一起递给了对方。
对方也很“懂事”,一周后,一份经过“技术性优化”的数据模型就出炉了。这份模型无懈可击,帮助b方案在好几次内部论证会上都占尽了上风。
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知情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且个个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根被他深埋在地下一百米的引线,竟然会被林舟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如此精准地刨了出来。
林舟要这份会议纪要,根本不是为了看里面的内容,他就是要看这份附录,要看这个名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魔鬼藏在哪里。
刘庆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冰冷的铁皮柜,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
怎么办?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把这份纪要藏起来?或者干脆毁掉?
不行。林舟既然能精准地报出年份和会议名称,就说明他有绝对的把握。他今天要是空着手回去,或者说找不到了,林舟绝对有后手等着他。到时候,事情只会闹得更大,一个“故意销毁重要文件”的帽子扣下来,他死得更快。
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一张一张地捡起散落的纸张。那纸页冰凉,像是从太平间里拿出来的一样。他看着那个名字,忽然间,一个更让他恐惧的念头浮现出来。
林舟……他到底是谁?
一个毫无背景的选调生,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只有极少数核心圈子才清楚的内幕?他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底牌?
刘庆越想,后背的冷汗冒得越厉害。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林舟的判断,错得离谱。他根本不是在跟一个愣头青斗,他是在跟一个未知的、深不可测的恐怖存在博弈。而自己,从一开始就亮出了所有底牌,对方却连牌盒都还没打开。
他将文件重新整理好,薄薄的十几页纸,此刻却重若千斤。他抱着文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两个小人正在疯狂打架。
一个在声嘶力竭地喊:跟他拼了!他再厉害也只是个代理的,你才是副处长!去跟老领导汇报,去跟李省长那边求援!
另一个则在冷笑:拼?拿什么拼?你以为你是在保卫阵地,其实你只是别人随手丢出去探路的一颗棋子。现在路被炸了,棋子还有什么用?再去求援,别人不把你当成麻烦一脚踢开就不错了。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积着灰尘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许久,他终于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副处长的傲气和尊严。
他做出了选择。
与其被人当成废棋扔掉,不如……主动去做一颗能吃掉对方关键棋子的,过河卒。
……
综合规划处的办公室里,气氛已经从最初的剑拔弩张,演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这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两处风景。
一处,是角落里那个传说中的“韭菜王”李瑞。此刻,他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得像是要参加高考。那双手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办公室里只听得见他那台旧电脑的机械键盘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密集、急促,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雨。同事们都看傻了,他们从未见过李瑞如此投入工作的样子,有人甚至在私下里打赌,李瑞这状态能不能坚持到午饭时间。
另一处,则是林舟那间小办公室紧闭的门。没人知道林舟在里面干什么,但那扇门,此刻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猛虎笼,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威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众人已经开始有些懈怠,以为今天上午的“大戏”已经落幕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慢,很沉,带着一种拖沓的疲惫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刘庆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又集中到了他身上。
如果说刘庆去的时候,脸上是惨白,那么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种死灰。头发乱了,衣领也有些歪,眼神空洞,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他手里紧紧抱着一叠文件,像是抱着自己的骨灰盒。
他没有回自己的座位,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在全处室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径直走到了林舟的办公室门口。
他抬起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足足三秒,才轻轻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进。”
门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刘庆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地把门带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林舟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似乎在梳理着什么思路。他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庆没有坐。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双手将那份会议纪要递了过去。
“林……林副组长,您要的……会议纪要。”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林舟这才放下笔,抬起头。他接过那份文件,没有从第一页看起,而是用手指熟练地一捻,直接翻到了最后几页的附录部分。
他的目光,在那份与会人员名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了那个被括号标注着“由李副省长办公室推荐”的专家名字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刘庆。
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没有质问,没有鄙夷,也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就那么平淡地看着,像是在看一个透明的物体。
然而,就是这平淡的目光,却像一把无形的、烧红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刘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的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侥幸,在这道目光下,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林舟还是没有说话,他将那份纪要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了刘庆面前。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备忘录,正是他刚刚和财政厅张建国处长签好字的那份。
“刘处长,”林舟终于开口了,语气和缓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这是我和张处长商定的,成立专项工作小组,重新核定评估标准。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在咱们处室的会签栏里,把你的名字也签上吧。”
刘庆的目光呆滞地落在那份备忘录上。
他看到了张建国那龙飞凤舞的签名,看到了“联合成立”、“重新核定”这些刺眼的字眼。他瞬间明白了林舟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在逼他,而是在给他一个选择,或者说,是最后的机会。
签,就是承认这份备忘录的合法性,就是承认林舟的主导地位,就是站到林舟这边来,成为这个“功劳”的一部分。从此以后,他刘庆,就是林舟麾下的一员。
不签?林舟有财政厅的联合签名,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他不签,就是公然对抗两个部门的决议,就是把自己彻底推到对立面。后果,不堪设想。
刘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他拿起桌上的笔,那支笔仿佛有千斤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份备忘-录的会签栏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
“林……林组长……”他抬起头,称呼已经悄然改变,“我……我有罪,我糊涂……”
林舟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忏悔。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林舟的语气依旧平静,“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干活的副手,不是一个需要我时时提防的同事。”
刘庆的眼中,猛地爆出一丝希望的光芒。他听懂了林舟的潜台词。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急于纳上投名状的迫切。
“林组长!您以为,他们想要的,真的只是这份评估报告吗?”
“这份会议纪要,只是个由头!李省长那边真正的杀招,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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