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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生小张接过那份稿件时,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稿纸上,王存仁老师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仿佛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头版头条”。
这四个字,在《求是周刊》这种级别的刊物里,意味着什么,小张再清楚不过。那通常是留给省委领导的重要讲话,或是关乎全省发展大局的纲领性文件。
而现在,王老师要把这个位置,给一篇匿名来稿。
一篇标题枯燥、内容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匿名来稿。
小张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看着王存仁,这位平时连错一个标点符号都要把稿子打回来的老编辑,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亢奋的平静。那是一种赌上了一切之后,尘埃落定般的坦然。
“去吧,”王存仁摆了摆手,重新端起他的保温杯,吹了吹上面的菊花,“版面不够,就把那篇关于‘春季植树造林经验总结’的稿子撤了。种树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得先砍掉一些枯枝烂叶。”
小张不敢再问,抱着那份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稿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他走后,王存仁拧开杯盖,却久久没有喝水。他看着窗外,那片被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几十年来第一次觉得,它似乎有了点不一样的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但他知道,如果今天他选择了沉默,那支被他擦拭了几十年的笔,就真的死了。
……
周一的清晨,省内各大机关单位的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股惯常的、混合着茶香与文件油墨味的气息。新一期的《求是周刊》像往常一样,被分发到了各个处长的案头。
起初,没人特别在意。
许多人拿到周刊,习惯性地扫一眼头版标题,准备看完就放到文件架上积灰。
然而,今天的标题,让他们愣住了。
没有领导讲话,没有宏大叙事,只有一个冷静得近乎学术化的标题——《关于我省大型基建项目投资预算“13.7%现象”的成因及对策研究》。
一些对数字敏感的干部,看到“13.7%”这个精准到小数点的数字,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他们翻开内页,目光迅速被那一段段冷静而锋利的文字所吸引。
没有激烈的抨击,没有指名道姓的攻击。
文章就像一份最严谨的审计报告,用冰冷的数据和严密的逻辑,将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从不敢宣之于口的“潜规则”,血淋淋地解剖开来。
“……前期论证阶段的‘理想化’模型……”
“……建立‘项目论证后评估’与‘专家终身负责’联席机制……”
“……纳入项目论证专家的个人学术诚信档案……”
办公室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声声压抑着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篇文章,就像一把无声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官场生态那层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了下面盘根错节的利益筋络。
“这谁写的?胆子也太大了!”
“13.7%……这个数据,怕是从发改委的服务器里直接拖出来的吧?”
“专家终身负责制?这是要断了那帮‘学阀’的财路啊!”
窃窃私语声在走廊、茶水间、吸烟室里响起。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兴奋、震惊、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省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总工程师办公室里,钱文博教授正戴着金丝眼镜,耐心地给他的博士生讲解着一幅城市规划图。
“……所以,这里的设计,要考虑到未来五十年的人口密度和潮汐效应,每一个数据,都必须经过最严谨的计算。规划,是一门科学,来不得半点马虎。”他语调平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学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钱文博的助理小高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古怪:“钱教授,新一期的《求是周刊》,您看了吗?”
“周刊?”钱文博扶了扶眼镜,有些不悦地被打断,“放桌上吧,什么事这么慌张?”
“不是……头版有篇文章,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亲自看一下。”小高说着,将一份周刊递了过去,手指因为紧张,指尖有些泛白。
钱文博接过周刊,目光落在头版标题上,眉头微微一蹙。
“1.3.7%现象?故弄玄虚。”他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作为国内顶级的城市规划专家,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哗众取宠、生造概念的所谓“研究”。
他随意地翻看着,当看到“生态承载力”那一段时,他的目光凝滞了。
那段文字,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精准地描摹他当年为“滨江一号”项目所做的那份报告的轮廓,然后,再用“理想化模型”、“忽略动态变量”这些词,在上面狠狠地踩上几脚。
钱文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温度。
他继续往下看,当看到“专家终身负责制”、“纳入学术诚信档案”、“限制评审资格”这些字眼时,他握着周刊的手,青筋毕露。
一旁的博士生大气都不敢喘,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导师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度冰冷的、被冒犯了神圣领域的阴沉。
钱文博没有说话,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敢如此猖狂。
然后,他看到了那段“致谢”。
“……得到了省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钱文博教授在早期项目论证思想上的诸多启发……提供了坚实的靶……不,是宝贵的参考。在此,表示由衷的感谢。”
那个被红笔划掉又重新写上的“靶”字,虽然只是印刷体,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透过纸背,狠狠地刺进了钱文博的眼睛里。
“砰!”
周刊被重重地摔在红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博士生和助理小高吓得浑身一哆嗦。
钱文博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怒骂。他只是解开了西装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动作缓慢,像是在解开某种束缚。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他亲手规划出的城市天际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不是学术探讨,这是人格谋杀!
他钱文博,纵横学界数十年,着作等身,桃李满天下,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对方甚至不敢署名,只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挑战他的权威!
“好,很好。”钱文博转过身,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冰雪还要冷。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下午的会都推掉。另外,通知院里所有在岗的博士后和青年研究员,半小时后,到三号会议室开会。对,所有人。”
挂断电话,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甚至没有寒暄。
“老周,是我,文博。”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需要《省城日报》明天的头版,整个版面。”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文博?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钱文博冷笑一声,目光落在那份被他摔在桌上的周刊上,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轻蔑,“不过是想给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上一堂关于‘学术’和‘规矩’的公开课。”
……
与此同时,发改委大楼的某个角落。
李瑞正坐立不安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头儿,这都一上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那篇文章被毙了?”他焦急地问。
林舟正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本关于《区域经济协同发展理论》的厚重专着,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急什么,”他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子弹飞一会儿。”
李瑞挠了挠头,又凑了过去:“可这也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你说,那钱文博会不会直接去找李副省长告状?要是上头直接把这事压下来,咱们不就白忙活了?”
“他不会。”林舟终于合上书,抬起头看着他,“对于一个自负的学者来说,用权力去解决学术上的挑衅,是最大的耻辱。他会选择他最擅长,也最引以为傲的方式,来扞卫他的尊严。”
“最擅长的方式?”李瑞一愣。
就在这时,李瑞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是一个他关注的省内知名媒体人,刚刚发布了一条新的动态。
他连忙点开。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求是周刊》那篇头版文章的特写,而配文,只有短短一句话。
“风起于青萍之末。据可靠消息,省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钱文博教授,将于明日上午十点,就此文召开新闻发布会。”
李瑞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把手机举到林舟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头儿!你快看!他……他真的要自己跳出来了!”
林舟的目光扫过屏幕,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一切,都在沙盘的推演之中。
他只是淡淡一笑,重新拿起了那本厚厚的专着,平静地说道:“你看,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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