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噗噗”得抽打着军帐的篷布,发出沉闷的呜咽。
帐内,几盆炭火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几张疲惫到极点、却难掩劫后余生的脸孔。
陈到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身上裹着几层粗糙的麻布,染血的玄甲被随意丢在角落。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和手臂数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微微偏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帐中那副铺着厚厚毛皮的简易担架。
担架上,躺着那位曾经威震华夏,如今却气息奄奄的身影。
关羽双目紧闭,面如金纸,那部引以为傲的美髯凌乱地沾满血污和尘土。
鹦哥绿战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变成一种沉暗的紫黑色,紧紧贴在身上。
肩甲处之前一道深可见骨的矛伤,狰狞地翻卷着皮肉,如今已被厚厚的、浸透药汁的麻布紧紧包裹着,却仍有丝丝暗红的血水渗出。
最致命的是左肋下,一支折断的箭杆残留着,箭头深陷骨肉,周围肿胀发黑。
赤兔马在冲出重围不久便力竭倒地,被赵云亲兵拼死抢回。
此刻也奄奄一息地卧在帐角,巨大的马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一名随军老医官正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关羽肋下的箭伤。
他的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每一次镊子触碰断箭,担架上那伟岸的身躯便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牙关紧咬,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心态的转变,让曾经刮骨疗伤的关二爷也尝到了苦头。
关平半跪在担架旁,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脸上布满血污和泪痕混杂的沟壑。
他双手死死握着关羽一只冰凉的大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传递过去。
周仓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拄着那柄沾满脑浆和碎肉的大刀守在帐门口。
布满血丝的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外面呼啸的风雪,魁梧的身躯上同样缠满了渗血的绷带。
劫后余生的十余名荆州残兵,无声地围坐在帐内角落,个个带伤,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死寂。
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医官镊子与骨肉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关羽那沉重而艰难的呼吸。
赵云掀开厚重的帐帘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他身上的银甲也布满刀痕和血污,白色的战袍下摆几乎被染成了暗红。
看了一眼担架上气息微弱的关羽,又看向靠在墙边、仿佛只剩下半条命的陈到,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文长已率部在断魂谷口布防,吴狗追兵被阻。”
赵云的声音低沉沙哑,“此地是上庸以西三十里一处废弃猎户营寨,暂时安全。”
他走到陈到身边,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
“叔至…喝口水。”
陈到没有接水囊,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关羽身上,声音干涩:“箭…能取出来吗?”
老医官的手猛地一顿,抬起布满皱纹和汗水的脸,满是忧虑:“箭…箭簇入骨太深,又带了倒钩,强取恐伤及内腑!关君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这…这…!!”
他不敢再说下去,眼中满是绝望。
帐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关平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野兽般的绝望和哀求:“先生!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求您了!”
陈到的心沉到了深渊。
历史…真的无法改变吗?
付出了白毦兵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难道最终…还是要…
就在这时!
担架上,一直紧闭双眼的关羽,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似乎要说什么。
“父亲!”
“君侯!”
关平和周仓同时扑到担架边,声音带着狂喜。
关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曾经睥睨天下、锐利如刀的凤目,此刻布满了血丝,黯淡无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迷茫。
他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着,扫过关平涕泪横流的脸,扫过周仓那布满血污和担忧的虬髯,扫过帐内一张张熟悉而悲怆的荆州残兵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土墙边,那个浑身裹着麻布、脸色惨白、几乎不成人形的年轻将领身上。
陈到。
这个名字,连同那支悍不畏死、从地狱里杀出来、用血肉之躯为他撕开生路的白毦兵,连同那柄掷向潘璋的飞刀,连同那奋不顾身撞开致命一矛的身影…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骄傲的灵魂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屏障!
是劫后余生的悸动?
是对这支“苛酷”练出的铁军所展现的恐怖战力的震撼?
是对自己刚愎自用、拒谏饰非的深深悔恨?
还是…
一种被这超越生死的忠勇所彻底征服的、前所未有的悸动?
关羽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挣扎着,似乎想抬起手,想坐起来,想说什么…
但肋下的剧痛和沉重的伤势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徒劳的颤抖。
最终,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陈到,那双黯淡的凤目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有震惊,有痛楚,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
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愧悔!
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从干裂的、染血的唇齿间,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上的字:
“陈…叔…至…”
“不…不肖…关某…”
声音微弱如蚊蚋,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力量!
最后一个“某”字尚未完全吐出,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情绪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再次颓然闭上了眼睛。
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帐内,一片死寂。
关平愣住了,周仓呆住了,连赵云眼中都闪过一丝震动。
“不肖关某”…
这四个字,从这位威震华夏、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武圣口中说出,其分量,重逾千钧!
这是骄傲的崩塌?
还是…新生的开始?
靠在土墙边的陈到,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骤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
那种光彩,穿透了疲惫,穿透了伤痛,穿透了弥漫帐中的绝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带着血腥和炭火味的冰冷空气全部吸入肺腑!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力量从四肢百骸中奔涌而出!
他竟挣扎着,用那条未受伤的手臂撑住冰冷的泥地,强忍着浑身伤口崩裂的剧痛,硬生生地、一寸寸地,挺直了脊梁!
他推开赵云想要搀扶的手,死死盯着担架上再次陷入昏迷,却气息尚存的伟岸身影。
关羽那句“不肖关某”,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那不是末路的悲鸣!
那是…凤凰涅盘前的低吟!
是历史车轮被强行扭转时发出的、沉重而清晰的…
嘎吱声!
成了!
真的成了!
关云长…
活下来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疲惫、无边伤痛和狂喜释然的洪流,狠狠冲垮了陈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但他没有倒下,而是猛地单膝跪地!
对着担架的方向,也对着帐外那风雪呼号、却终于露出一线生机的沉沉夜空!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头却被巨大的情绪堵住,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哑长嗥!
声音里,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耗尽生命全部力气后,看到曙光降临的…无尽苍凉与释然!
沉重的头颅深深垂下,抵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
滚烫的液体,混杂着血污和尘土,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那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
一滴,一滴,砸落在身下这片被热血反复浸透的土地上。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炭火噼啪作响,风声呜咽如泣。
关平看着跪倒在地、无声颤抖的陈到,又看向担架上气息微弱却平稳的父亲。
巨大的悲恸与劫后余生的狂喜猛烈冲击着他,终于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周仓拄着刀,仰起头,死死咬着牙关,铜铃般的虎目中,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却再也无法抑制,混着脸上的血污滚滚而下!
帐角的荆州残兵们,也终于从麻木中惊醒,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响起,汇成一片悲怆的潮汐。
赵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担架上活下来的关羽,看着跪倒尘埃、无声恸哭的陈到。
又缓缓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简陋的帐顶,投向风雪弥漫、却终究被撕开一道缺口的沉沉天幕。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前冰冷的甲胄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鹰嘴崖上三百白毦死士的体温,残留着章乡河滩那支燃烧生命为代价的黑色箭头的决绝。
冰封般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历史…
在这一刻,终究…
被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凛冬虽酷,然火种…
已存!
喜欢蜀汉:从刘备脚臭开始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蜀汉:从刘备脚臭开始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