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已然带着刮骨的凉意，吹在朱红宫墙之上，无声无息，却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暖色也卷走了。
萧明玥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脚步落在清扫得不见一片落叶的青石宫道上，悄无声息。她身上那件七品答应规制的青色布裙，在深宫肃穆的景象里，单薄得如同一片随时会碎裂的叶子。
她微微垂着眼，目光却未停歇。这宫道有多长，宫墙有多高，转角处侍卫铠甲反射的冷光有多刺眼，她都一一收在心底。自踏入这皇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往昔那个在府中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庶女萧明玥，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必须是一个能在这吃人地方扎根的怪物。
“到了，静思轩。”引路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随手一指前方。
那是一座偏僻得近乎被遗忘的宫室。殿门上的朱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败的木色，匾额上“静思轩”三个字也蒙着厚厚的尘，仿佛许久无人念起。院中一棵老槐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
太监将她领到殿内，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陈设简陋，一桌一椅一榻，俱是普通木质，连漆色都黯淡无光。窗纸有些地方破了洞，冷风正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小主便在此安歇吧，杂家告退。”那太监说罢，转身便要走。
“有劳公公。”萧明玥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半点情绪。
那太监脚步一顿，回头瞥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小主是个明白人，这静思轩啊，清静。份例的东西，内务府稍后会派人送来。”他特意在“份例”二字上咬了重音，眼神在她身上那件青衣一扫，意味不言而喻。
萧明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接话。
果然，不多时，一个穿着藏蓝色太监服、面皮白净却眼神油滑的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东西进来。他便是内务府派来送份例的王宝。
东西寥寥无几：一床看起来并不厚实的棉被，几套换洗衣物，一套粗瓷茶具，还有一小筐黑炭。
王宝将东西随意放下，目光在萧明玥身上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明小主，这是您这个月的份例，可清点好了。”他说话时，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眉骨上一道浅疤随着他假笑的动作微微牵动。
萧明玥的目光掠过那筐数量明显不足、且夹杂着不少碎石劣炭的炭火，再看向那床薄被，心中已然明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轻声道：“有劳王公公。”
王宝见她如此“识趣”，胆子更大了些，向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听见：“小主，如今这宫里，各处都用度紧张。尤其是这炭火，今年可是紧俏得很呐……若想日子过得舒坦些，还得自个儿想想办法。”他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动，暗示之意再明显不过。
一阵寒风恰从破了的窗洞吹入，拂过萧明玥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她攥在袖中的手，指甲轻轻掐了掐掌心，抬起眼，看向王宝。她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是将那副贪婪的嘴脸，那眉骨的疤痕，那腰间的玉佩，以及那句“炭火紧张”的话语，清晰地、一字不差地刻入了心底。
“公公的话，我记下了。”她依旧是那句话，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王宝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自觉无趣，又见她毫无表示，脸色冷了几分，哼了一声，带着人转身走了。
殿门被关上，将这方小小的天地与世隔绝。晚翠，她家中带来的唯一丫鬟，红着眼眶上前，低声道：“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萧明玥没有回应，只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株枯树。风更大了些，吹得枝桠乱晃。
她缓缓抬起手，接住从破窗吹入的一丝冷风，指尖冰凉。
“记住今天，”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淬过冷铁般的坚定，“记住这份冷，记住这份欺辱。”
“从这里开始，每一步，我都要踏着他们，往上走。”
窗外，最后一点亮光被宫墙吞噬，静思轩彻底沉入冰冷的暗夜之中。而一抹属于猎手的冷光，已在萧明玥眼底，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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