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御花园那场不动刀兵的交锋后,揽月轩的日子表面看来愈发风平浪静。内务府愈发殷勤,往来宫人笑容可掬,连带着晚翠在宫中行走,也觉腰杆挺直了几分。然而萧明玥却比往日更加沉静,时常独坐窗下,指尖在书页上缓缓划过,眸中思绪深敛。
赵贵人那边吃了哑巴亏,暂时未见动静,但萧明玥深知,这等心胸狭隘又仗着家世骄横之人,绝不会轻易罢休。明面上的冲突暂歇,暗地里的风波只怕已在酝酿。而她与慕容嫣之间那笔旧账,更似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这日午膳时分,小太监们照例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布在桌上。四菜一汤,虽不奢靡,却也精致可口,是常在位份应有的体面。晚翠上前,正欲为萧明玥布菜,目光扫过那碗熬得奶白的鱼羹时,动作却微微一顿。
她轻轻嗅了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用银匙舀起一小勺,并未入口,只是凑近又仔细闻了闻。
“小姐,”晚翠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这鱼羹……味道似乎有些不对。除了应有的鲜香,好像……还多了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
萧明玥执箸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她放下银筷,接过晚翠手中的羹匙,自己也凑近那碗鱼羹。她自幼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对饮食极为敏感,后来为在宫中立足,更是暗中翻阅过不少药膳、药理杂书,虽不精深,却也识得些药材性状。
那气味极淡,混杂在鱼肉的鲜香和姜丝的辛气中,几乎难以分辨。但萧明玥凝神细辨,果然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和谐的、属于某种根茎类药材的土腥与微涩。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脑海中迅速闪过几种性寒、带此气味的药材,无论是哪一种,久服或一次性大量食用,都对女子胞宫有损,轻则经期紊乱,重则……难以受孕。
好毒辣的手段!不是立时毙命的剧毒,而是这般阴损、不易察觉的寒凉之物。即便事发,也可推脱是食材处理不当,或是她自身体质虚寒所致。
“小姐,莫非是……”晚翠脸色发白,声音带着颤意。
萧明玥抬手,止住了她未尽之语。她眼神冰冷,如结寒霜。对方出手了,而且一出手便是要绝她子嗣前程的狠招!会是谁?赵贵人?她有这个胆量和人手将手伸到御膳房?还是……地位更高,与她积怨更深的慕容嫣?
无论是谁,此刻都不是发作的时候。无凭无据,贸然声张,打草惊蛇不说,反而可能被倒打一耙。
“晚翠,”萧明玥声音低沉,却异常镇定,“将这碗鱼羹,连同盛它的器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处理掉,务必清理干净,不留痕迹。今日的膳食,除了这鱼羹,其他的照常用。”
“那怎么行!”晚翠急道,“若是其他菜里也……”
“不会。”萧明玥打断她,目光扫过桌上其他几样清淡小菜,“目标太大,容易暴露。对方心思缜密,只会选一样最容易下手、气味又能被掩盖的菜肴。”她指了指那碗鱼羹,“此物腥气本重,最易做手脚。”
晚翠恍然,心下稍安,但仍不放心:“可是小姐,这次躲过了,下次他们再……”
“没有下次了。”萧明玥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既出了手,便不会只此一次。我们只需等着,等着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她重新拿起银箸,神色如常地用起了午膳,仿佛那碗被撤下的鱼羹从未存在过。只是咀嚼的动作,比平日慢了几分,显然在心中急速盘算。
当日下午,萧明玥便以“秋日干燥,偶感喉间不适”为由,传了太医。来的是一位姓周的中年太医,神色恭谨。
诊脉之后,周太医捻须道:“常在脉象略有浮数,确是有些秋燥侵体,肝火稍旺,并无大碍。臣开一剂清润平肝的方子,调理几日便好。”
萧明玥靠在软枕上,面色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柔弱,轻声道:“有劳太医。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总觉得手足冰凉,尤其入夜之后,畏寒得紧,可是体质虚寒之故?”
周太医闻言,又仔细搭了次脉,沉吟道:“常在脉象上看,并非先天虚寒之体。若是骤然畏寒,或许与近日饮食、作息有关。秋日可适当用些温补之物,但切忌大燥大热,亦要少食生冷寒凉之物,以免损伤脾胃,加重体寒。”
“多谢太医提点。”萧明玥微微颔首,让晚翠取了诊金,客气地送走了周太医。
太医一走,萧明玥脸上的柔弱便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寒。
“晚翠,听到了吗?”她轻声说,“骤然畏寒……与饮食有关。”
晚翠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后怕与愤怒。
“从今日起,我们的饮食,你须亲自盯着,尤其是御膳房送来的汤羹炖品。”萧明玥吩咐道,“另外,将我那些关于药材杂记的书找出来。”
“小姐,您是要?”
“知己知彼。”萧明玥目光幽深,“既要装病,总要装得像一些。也要弄清楚,他们下次,可能会用什么。”
她望向窗外,庭院中那几株桂树在渐起的秋风中摇曳。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第一阵冷雨,已然沾湿了她的衣襟。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只是下一次,她不会再仅仅是被动地撤下一碗羹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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