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村边那条小河,看似平静,却一刻不停地向前流淌。田埂上的车轮印子被新的脚印覆盖,阳光愈发炽烈,将土地烤得暖烘烘的,宣告着盛夏的脚步愈发近了。大田里的庄稼在精心照料下,已然铺天盖地,绿色浓郁得化不开,仿佛能拧出汁来。但靠山屯的人们深知,这看似平静的蓬勃生长背后,并非全无隐忧。
正如老话所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田间管理,一丝一毫都松懈不得。
那片养育也潜藏危险的黑土地山林,以及维系着屯子命脉的河流,更需要人们投入持续的注意力和汗水。
秦建国肩上的担子并未因春耕的结束而减轻。作为一队之长,他需要考虑的远不止眼前这几片庄稼地。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便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准备开始例行的巡视。出门前,他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沈念秋,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他们结婚快一年了,念秋怀孕也有三四个月,虽然还未显怀太多,但秦建国总是悬着心。
他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心里盘算着今天要走的路线——先去北坡看看那片新间过苗的豆子地,然后绕道去河边的鱼篓那里瞧瞧,最后还得进山一趟,查看几个设在兽道附近的陷阱,顺便巡视一下山林边缘,防止有野猪之类的祸害下来糟蹋庄稼。
“建国,这么早?”老支书秦万福蹲在自家门口的石磙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见他过来,招呼了一声。
“嗯,去转转。地里没啥大问题,就是得防着山上的家伙。”秦建国停下脚步。
“是啊,”老支书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这季节,山里吃的多了,它们一般不下来,但也保不齐。陷阱得勤看着点,逮着个兔子、山鸡啥的也能给大伙儿添点荤腥。关键是得防着大的,去年王老六家的那片土豆地,不就让野猪拱了一半?”
“我这就准备进山看看。”秦建国点头。
“对了,念秋身子咋样?你多上点心,队里的事有我呢,别让她太劳累。”老支书关切地补充道。
“她挺好,就是闲不住,总想往地里跑,我说了她几次。”秦建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心疼的笑意。
“女人家头一胎,金贵着呢,你得看紧点。”老支书叮嘱道。
辞别老支书,秦建国先到了北坡豆子地。绿油油的豆苗长势喜人,叶片上挂着清晨的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几株,叶片完整,没有明显的虫孔,土壤湿度也适中。他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朝着河边走去。
靠山屯傍着的小河名叫“响水河”,因水流潺潺,声音清越而得名。河水清澈见底,水草丰茂,里面藏着不少鱼虾。屯子里的人在河边设置了几个鱼篓,隔三差五地去收,总能有些收获,算是社员们蛋白质的一个重要来源。
秦建国走到一处河湾,这里水流平缓,他亲手放置的一个用荆条编的大鱼篓半浸在水里。他挽起裤腿,蹚水过去,用力将鱼篓提起。篓子出水,沉甸甸的,里面传来“扑棱棱”的挣扎声。他心中一喜,打开篓口的倒须,将收获倒在岸边的草地上——两条巴掌宽的鲫鱼,还有几条不大的鲶鱼和一堆活蹦乱跳的小河虾。
“收获不错。”他自言自语,将大鱼捡出来用柳条串好,小鱼和小虾则放回河里,让它们继续生长。他又检查了一下鱼篓的固定绳和结构,确认完好无损,这才重新下好篓子,提着鱼继续往山里走。
进山的路上,遇到了也早早起来忙活的猛子。猛子正扛着锄头准备去自家自留地看看。
“建国哥,进山啊?”猛子招呼道。
“嗯,去看看陷阱。你这自留地伺候得挺勤快。”秦建国看着猛子精神抖擞的样子,笑道。
“嘿嘿,跟卫红学着种了点晚茬菜,长得还行。”猛子挠挠头,“建国哥,听说念秋嫂子有了?恭喜啊!”
“谢谢。”秦建国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随即又正色道,“猛子,修仓房的活儿干得漂亮。接下来,这屯子周边的安全巡视,你也得多费心。特别是晚上,提醒大家关好门窗,虽说现在太平,但也得防着山牲口或者……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吧,建国哥,这事包在我身上!”猛子拍着胸脯保证,“我晚上没事就溜达两圈,保证连只黄皮子都溜不进来!”
秦建国点点头,对猛子的责任心很满意。他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山路崎岖,林木葱茏,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他依次查看了几个设在隐蔽处的陷阱。有的是用绳索做的套索,主要针对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型动物;还有一个是挖的陷坑,里面插着削尖的竹签,这是为了对付野猪之类的大型野兽。前几个陷阱都空着,只在其中一个套索附近发现了几根灰褐色的动物毛发,看来是有东西挣脱了。
当他走到最靠近山坳的那个陷坑时,发现坑上的伪装树枝塌陷了下去。他心中一紧,小心地靠近,探头一看——陷坑底部,一头体型不小的野猪正焦躁地哼叫着,试图爬上来,坑壁被它的蹄子刨得乱七八糟,一根竹签断在它厚实的皮肉里,渗出的血迹已经发暗。
“好家伙,还真逮着个大的!”秦建国精神一振。这头野猪看样子有百十来斤,虽然受伤,但凶性未减,在坑底转着圈,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得回去叫人。
他记下位置,迅速原路返回。回到屯里,他立刻找来猛子和另外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劳力,带上绳索、杠子和猎叉,急匆匆地返回陷阱处。
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周旋和奋力搏斗,四个人合力,终于用绳索套住野猪的嘴和四肢,将它从陷坑里拖了上来,用杠子抬回了屯子。野猪的嚎叫声引来了全屯人的围观,孩子们既害怕又兴奋地跟在后面跑。
“嚯!这么大一头!”
“建国厉害啊!这下可有好肉吃了!”
“还是咱们设置的陷阱管用!”
社员们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这头野猪,不仅意味着未来几天家家户户都能分到新鲜的野猪肉打牙祭,猪油可以熬制出来炒菜、猪皮可以鞣制,更重要的是,除掉了一个可能祸害庄稼的隐患。
秦建国安排人将野猪抬到队部前的空地上,准备宰杀分割。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土,看着兴奋的人群,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些看似琐碎的日常——查看陷阱、收取鱼篓、巡视边界,正是维系靠山屯这片土地安宁与丰饶的基石。
他回到家时,已近中午。沈念秋正在灶间忙着做饭,见他满身尘土、汗流浃背地回来,赶紧打来清水给他擦洗。
“听说你们逮了头大野猪?没伤着吧?”沈念秋一边帮他拍打衣服上的泥土,一边担心地问。
“没事,好着呢。”秦建国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心疼地说,“你看你,又忙活做饭,不是说了让你多休息吗?这些活儿等我回来做也行。”
“我没事,就是做顿饭,累不着。”沈念秋温柔地笑了笑,“整天闲着反而难受,动一动还好些。”
“那也得注意分寸。”秦建国扶着她坐下,“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队里的活儿以后尽量别沾了,在家养好身体最要紧。”
“知道了,你怎么比娘还唠叨。”沈念秋嘴上抱怨着,心里却甜丝丝的。
正说着,赵卫红和赵卫兰姐妹俩过来了。赵卫红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金灿灿的玉米贴饼子。
“念秋姐,建国哥,我们刚做的贴饼子,给你们送几个尝尝。”赵卫红笑着招呼,又对沈念秋说,“念秋姐,你这身子越来越重了,有啥要洗要刷的,喊我和卫兰就行,别客气。”
赵卫兰也乖巧地点头:“是啊,念秋姐,我现在锄草可快了,有空就能来帮你。”
沈念秋感激地拉着姐妹俩的手:“谢谢你们,有需要我一定开口。”
秦建国看着女人们和睦相处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拿起一个热乎乎的贴饼子咬了一口,新玉米的香甜瞬间充满了口腔,劳动的疲惫仿佛也消散了大半。
下午,秦建国又去了蜂场和蚕场。
蜂场那边,老把式正在检查蜂箱,蜜蜂嗡嗡飞舞,一派繁忙景象。“快了,再有个十来天,就能摇第一次蜜了。”老把式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语气中带着期待。
蚕场里,周伟和搭档正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柞树上的蚕宝宝。大部分蚕已经进入了五龄末期,身体变得半透明,食欲减退,开始在枝叶间寻找合适的结茧位置。有些早熟的,已经开始吐丝结茧,一个个或白色或淡黄色的、椭圆形的小茧子零星地挂在柞树枝叶间,像一颗颗饱满的珍珠。
“周伟,情况怎么样?”秦建国问道。
周伟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建国哥,大部分都很好,就这几天是结茧的关键期。只要天气没问题,咱们今年蚕茧的收成肯定比去年好!”
“好!辛苦了!”秦建国拍拍他的肩膀,“等蚕茧收了,给你记一功!”
接下来的日子,靠山屯依旧在忙碌而有序的节奏中运转。男人们除了日常的田间管理和副业照料,巡视陷阱、查看鱼篓、夜间在屯子周边巡逻也成了固定任务。猛子对此格外上心,每晚吃过饭,总要带着根棍子在屯子里外转上几圈,确保一切安好。
女人们则继续精心伺候着庄稼,锄草、培土,偶尔根据秦建国的指导,针对性地喷洒一些土法制作的植物驱虫液。沈念秋最终还是没能完全闲下来,但在秦建国和赵卫红姐妹的坚持下,只做些轻省的家务活,比如坐在院子里摘菜、缝补衣物,或者帮着喂喂家里的几只鸡。秦建国几乎包揽了所有重活,每天忙完队里的事,回到家还要抢着挑水、劈柴,生怕沈念秋累着。小夫妻俩互相体谅,感情在平淡的生活中愈发深厚。
天气越来越热,进入了盛夏。响水河成了孩子们和年轻劳力们最好的去处。收工后,跳进清凉的河水里洗去一身的汗水和疲惫,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猛子有时也会拉着赵卫红一起去河边散步,夕阳西下,河面波光粼粼,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鱼篓的收获时好时坏,但总能给饭桌增添些花样。陷阱也偶尔会有收获,一只野兔或山鸡,都能让得到的人家开心好几天。屯子的安全也一直无恙,猛子他们的巡逻起到了震慑作用,也让大家睡得更加安稳。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蜂场迎来了第一次摇蜜。金黄色的、粘稠的蜂蜜从摇蜜机里流淌出来,甜香四溢,引得孩子们围着不肯走。按照惯例,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一小罐蜂蜜。赵卫兰小心翼翼地捧着分到的那罐蜂蜜,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那极致的甜味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瞬间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蚕场的柞蚕也大部分成功结茧。一片片柞树林里,挂满了银白色、金黄色的蚕茧,在阳光下熠生辉,蔚为壮观。周伟和搭档忙着采摘蚕茧,脸上是掩不住的成就感。老支书和秦建国看着那一筐筐沉甸甸的蚕茧,心里乐开了花,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收入啊!
夏日的夜晚,蛙声、虫鸣、还有不知名小动物的窸窣声,交织成一片。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女人们在灯下飞针走线,男人们或整理农具,或计算着冬柴的储备,孩子们则在院子里追逐嬉戏,或者缠着老人讲那过去的故事。
秦建国和沈念秋坐在自家小院里,摇着蒲扇乘凉。秦建国将手轻轻放在沈念秋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偶尔的胎动,脸上满是憧憬。
“念秋,等秋收完了,咱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秦建国低声说,“到时候,咱们靠山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口之家了。”
沈念秋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夏夜的微风和丈夫掌心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是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日子就在这查看陷阱、收取鱼篓、巡视屯落、照料庄稼、经营副业的一桩桩、一件件琐碎中,稳稳当当地向前走着。没有波澜壮阔,却充满了坚韧的力量和真实的温暖。靠山屯的夏天,在汗水和收获的交响中,正一步步走向那令人期待的、金色的秋天。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辛苦,都将在那时,得到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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