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过老板娘,转身往镇西跑。冰凉的水瓶攥在手里,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恐慌。老板闲聊时的话语,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坐标——镇西头山坡,老槐树旁,住着那位因不肯“放水”而提前退休的老刑警,周仁。
刚拐过街角,心跳骤停。两个穿着素色道服、袖口晃着刺眼红绳的年轻人,正站在路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人群。其中一个,已经掏出了手机。
被发现了!
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我猛地折身钻进身旁一条狭窄的巷道,脏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顾,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迅速逼近。他们果然有备而来,玄清的触手比我想象得更长!
巷道尽头是一片开阔的菜地,穿过菜地才是通往镇西的上坡路。无遮无拦!一旦出去,就是活靶子!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但就在这极致的压力下,某种奇异的变化再次发生——周围的空气仿佛在震颤。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感知上的涟漪。我能“感觉”到身后追兵身上散发出的、与道观里同源的阴冷气息,像墨汁滴入清水般污染着周遭。而我自己的身体内部,似乎也有一盏微弱的灯在不受控制地闪烁,向外辐射着名为“我”的信号。
是那个标记!玄清留下的追踪印记!
必须隐藏自己!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几乎是一种本能,我回忆起奶奶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是如何在我儿时每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握着我的小手,结成一个复杂而安宁的手印。
“守心印,守的是方寸灵台。心定了,魂就稳了,外邪便难侵……”
奶奶哼唱的古老歌谣仿佛在耳边响起。当时只觉安心,此刻方知真意!
守心!先要守住自己这颗濒临崩溃的心!
我靠在潮湿的巷壁上,拼命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惧,依循着灵魂深处的记忆,艰难地将双手交错、扣合。姿势笨拙,心神更是乱成一团,但我摒弃所有杂念,只在心中反复默念那八字真言:
“灵台清明,神守如一。”
起初毫无变化,追兵的脚步声更近了。但我不为所动,只是更深、更专注地沉浸在那个手印与真言构成的微小世界里。
一次呼吸,两次呼吸……
就在第三个呼吸的循环,奇迹发生了——
一股微不可查却无比坚定的清凉气流,仿佛从结印的指尖滋生,逆着手臂经脉,倏然汇入焦灼的胸口。那盏向外疯狂闪烁、暴露我位置的“魂灯”,光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拢住,骤然内敛、坍缩,变得温顺而隐秘。
几乎同时,身后追兵那清晰锁定的阴冷感,明显一滞! 他们似乎瞬间失去了最明确的方向,脚步声变得迟疑而混乱,夹杂着几声难以置信的困惑低语。
有用!奶奶传下的不是迷信,是真正的传承!是在这污浊世界里,守住本我、对抗外邪的灯塔!
巨大的震撼与明悟冲刷着之前的恐惧。青云观修的是掠夺害人的邪法,奶奶传的,才是守护内心的正途!
我抓住这《守心印》争取得来的宝贵间隙,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巷道,手脚并用地爬上那片斜坡。老槐树!红砖房!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
“周叔!周警官!开门!救救我!青云观……他们杀人炼药!”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但其中却蕴含了一丝刚刚孕育出的、名为“希望”的力量。
院内死寂。身后的坡下,传来道童凶狠的呼喝。
就在我心沉谷底之际,“吱呀——”一声,门上的小窗被猛地拉开。
老周那张沟壑纵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出现。他的目光如刀,瞬间扫过我全身,最终,在我因结印而残留着某种韵律、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致的凝重与……了然的震惊。
没有废话。
“咔哒!”插销弹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猛地拽入院内。
“哐当!”铁门在我身后重重合拢,将一切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
我瘫倒在冰冷的院子里,阳光被高墙切割。安全了,暂时。
老周没有立即扶我,他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冷冷地向外瞥了一眼,确保尾巴被彻底甩掉。然后,他转身,蹲在我面前,阴影将我笼罩。他递过来一个旧军用水壶,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喝口水,定定神。”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皮囊,直抵灵魂。
“小子,”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语气不再是询问一个普通的报案者,而是在审视一个同类,“你结的那个印……是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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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呛了一口水,水流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但老周的问题比冷水更让我心惊。
他看出来了!他不仅看到了我的手势,更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是……是我奶奶。”我擦了下嘴,声音依旧沙哑,但努力让自己说得清晰,“小时候教的,说是……能定魂,防妖邪。”我抬起头,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更多信息,“周叔,您知道这个?您也知道……青云观里那些,不是普通人,对不对?”
老周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院角一个老旧的水缸前,舀起一瓢水,缓缓浇在墙角的几株野菊上。他的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你奶奶,姓什么?”他背对着我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姓林,林秀贞。”
水瓢轻轻磕在水缸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老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水瓢,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婆婆……没想到,你是她的孙子。”他走回来,拉过一张旧马扎坐下,眼神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很多年前,我还在县里,办过一桩案子,牵扯到一些……用老话讲,叫‘阴邪玩意儿’。当时队里的人都觉得撞鬼了,没办法,后来是请动了隐居在邻县的林婆婆,才破了案,救了几个同事的命。”
他指了指我的双手:“她当时用的,就是这个‘守心印’,镇住了那作祟的源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血液奔涌。奶奶的形象在我心中从未如此神秘而高大。她平日里只是一个慈祥的、有点迷信的农村老太太,谁能想到,她竟有着这样的过往?
“那青云观……”
“青云观,是另一回事。”老周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林婆婆她们那一脉,修的是‘守’,是‘净’,靠的是自身修行和传承,对付的是天地间的阴浊邪祟。而青云观那位玄清……”
他冷哼一声,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他们走的是‘夺’的邪路!什么狗屁‘神药’,不过是抽取生人精气、血液中那一点先天元气,混合某些药物,炼制成能短暂激发潜力、甚至迷惑人心的东西!这根本是饮鸩止渴,损人利己的魔道!”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后殿里那个被抽血的男人,以及玄清大师那油滑而贪婪的眼神。原来如此!所谓的真法,竟是如此歹毒的掠夺!
“他们势力很大,”老周压低了声音,“盘踞青云观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不是没人查过,但每次都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他们用那种‘药’和控制人心的手段,编织了一张很大的网。镇上的、县里的,甚至更上面……可能都有人被拉下水,或者有求于他们。”
他看着我,目光沉重:“你这次能逃出来,一是运气,二是林婆婆传给你的本事护住了你的‘气’,让他们一时失去了明确感应。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很危险。”
最后几个字,像巨石压在我心头。
“那我该怎么办?”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报警没用,他们还会追杀我……”
“报警?现在确实没用。普通的警察对付不了他们,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把你送到他们手里。”老周站起身,在小小的院子里踱了两步,然后下定决心般看向我。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陈默。”
“陈默。”老周重复了一遍,眼神锐利,“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帮你安排,立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隐姓埋名,或许能躲过一劫。”
“第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我的灵魂,“留下来。我把我知道的、关于你奶奶那一脉的皮毛,以及我对青云观的了解,都告诉你。你靠自己,去面对他们,去揭开这个盖子,去救那些可能还在受害的人。”
他逼近一步,气势迫人:“但选这条路,九死一生。玄清的手段你也见识了,那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而且,一旦踏上这条路,你就再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了。你会亲眼见证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比你想象的更黑暗,也更……广阔。”
院子里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
我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想起结印时那流入心田的清凉,想起奶奶慈祥而坚定的面容,想起青云观内堂那诡异的赌桌、后殿那冰冷的针管和玉瓶……
恐惧依然存在,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脊椎。
但另一种东西,一种名为“责任”和“不甘”的火苗,也在心底悄然点燃。如果我就此逃走,那三个“伙伴”会怎样?那个被抽血的男人会怎样?未来还会有多少无辜者被那“神药”吞噬?
奶奶传我“守心印”,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在危险来临时空守内心,然后狼狈逃窜吗?
不。
我抬起头,迎上老周的目光,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沉淀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周叔,”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要平稳,“我选第二条路。”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依稀尚存的印痕,缓缓握成拳。
“请您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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