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苏家老宅后院有一方荒废已久的莲池。
玄衣记得,童年时这里是母亲最爱的地方。盛夏时节,满池莲花亭亭玉立,母亲总会抱着他坐在池边的青石上,指着水中倒影说:“衣儿你看,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做人也要如此。”
那时的他不解其意,只顾着伸手去够最近的那朵粉莲。如今重回故宅,莲池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池水浑浊不堪,枯枝败叶漂浮其上,几近干涸的池底露出乌黑的淤泥,散发着一股腐坏的气息。
“就如我的心境一般。”玄衣站在池边,轻声自语。
自那日放下仇恨,他以为自己已获心灵自由,可这些日子修葺宅院、接待访客、处理事务时,他才发现内心的淤泥远未清除。夜深人静时,往事仍会不请自来;与人交谈时,不经意的一句话仍能勾起他深藏的戾气;甚至梦中,他还是那个手握长剑、满腔仇恨的少年。
真正的放下,远比想象中艰难。
这天傍晚,玄衣正对着莲池发呆,忽听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竟是静慧法师,手持禅杖,风尘仆仆。
“法师?”玄衣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静慧微笑:“老衲云游四方,路过此地,听闻苏家后人重振家业,特来一看。”
玄衣连忙将静慧请入室内,亲自沏茶。看着玄衣忙前忙后的身影,静慧眼中满是欣慰。
“施主的气色比在寺中时好多了。”静慧接过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玄衣苦笑:“表面罢了。不瞒法师,这些日子我才明白,放下屠刀易,拭净心尘难。有时午夜梦回,我仍会惊醒,浑身冷汗;有时与人交谈,无意中的一句话仍会让我心生恼怒。”
静慧点头:“这是自然的。十年的仇恨,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那我该如何?”玄衣诚恳求教。
静慧放下茶盏,望向窗外的莲池:“施主可愿与老衲一同,清理那方莲池?”
玄衣一愣:“清理莲池?”
“正是。”静慧起身,“心若莲池,欲见明月,必先清淤除秽。”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静慧便叫醒玄衣,二人拿着铁锹、水桶等工具,来到莲池边。
初夏的晨风还带着凉意,池水冰冷刺骨。玄衣卷起裤腿,刚踏入池中,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池底的淤泥又厚又黏,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
静慧虽年事已高,却毫不迟疑地跟着下池,弯腰捧起一把把腐叶烂泥,装入桶中。
“法师,您上去歇着吧,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玄衣不忍。
静慧摇头:“自己的心池,终须自己清理。老衲不过是从旁协助。”
玄衣不解:“法师的心难道还不清净吗?”
静慧微微一笑:“心池需时时清理,否则尘埃必会复积。就是佛祖,也须日日修行。”
两人不再说话,专心清理。一桶桶的淤泥被运出池外,池水渐渐变得清澈些了。这工作枯燥而辛苦,不过半日,玄衣已腰酸背痛,手上也磨出了水泡。
“累了就歇歇。”静慧的声音从池对面传来。老法师额上满是汗珠,僧衣也溅满了泥点,神情却依旧平和。
玄衣直起腰,抹了把汗:“想不到清理一方小池,竟如此费力。”
“清理内心,更是如此。”静慧道,“你以为已经放下,可稍不注意,仇恨、嫉妒、贪婪的淤泥又会悄悄堆积。”
中午,两人在池边简单用了斋饭。玄衣看着已初见成效的莲池,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小时候,母亲常带我来这里。”玄衣望着池水,陷入回忆,“她最爱莲花,说莲之高贵,不在其形,而在其质——生于淤泥而不染,处于浊世而清香。”
静慧点头:“苏夫人是位有智慧的女子。”
“可我不明白,”玄衣困惑道,“若莲花必须生于淤泥,那我们的修行,是否也需要保留这些烦恼和执念?”
静慧欣慰地笑了:“施主这个问题问得好。淤泥不是莲花的敌人,而是它的养分。我们的烦恼亦如此,不是要完全消除,而是要转化为智慧的养分。”
他指着池中仅存的几处淤泥:“你看,若将淤泥全部清除,莲花反而无法生长。修行不是要变得无情无欲,而是要学会转化。”
玄衣若有所思。
下午,他们继续清理。日头西斜时,莲池已焕然一新。池水清澈见底,几枝残存的莲根在水底静静躺着,等待着新生。
“接下来要引活水入池。”静慧说,“死水必腐,活水方清。”
两人修通了一条连接山泉的水道,清冽的泉水汩汩流入池中,带来勃勃生机。
三日后,静慧告辞继续云游。临别前,他将一串佛珠赠予玄衣:“心若不定,可数珠静心。记住,莲池已清,只待花开。”
静慧走后,玄衣每日清晨都会来到莲池边,打坐静思。起初,他的思绪如池中涟漪,起伏不定。仇恨的记忆、失去亲人的悲痛、对未来的迷茫,种种杂念纷至沓来。
但他记着静慧的教导,不抗拒,不执着,只是静静观察这些念头的来去,如观池中游鱼,不留痕迹。
渐渐地,他的心真的平静下来。
一天夜里,玄衣梦见自己又回到那个血腥的夜晚。但与以往不同,这次他没有躲进衣柜,而是站在庭院中,看着那个持刀的赵天雄。梦中的他没有恐惧,没有仇恨,只有深深的悲悯。
“放下吧。”他对赵天雄说,也对自己说。
赵天雄手中的刀应声落地,化作一朵莲花。
玄衣从梦中醒来,泪流满面。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释然的泪。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心中的那块坚冰彻底融化了。
次日,他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当年天煞帮的成员,名叫黑三。他满脸刀疤,神情凶狠,一见玄衣就直截了当地说:“少帮主,我们找到赵天雄的下落了!那老贼竟敢背叛我们,躲在寺庙里装模作样!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
玄衣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呢?”
黑三一愣:“然后...当然是宰了他,为众兄弟们报仇啊!少帮主,您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那是从前。”玄衣轻声说,“如今,我放下了。”
“放下?”黑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帮主,您忘了苏家三十八口是怎么死的吗?忘了老帮主和夫人是怎么惨死的吗?”
“我没忘。”玄衣目光清澈,“但我选择了不同的路。”
黑三勃然大怒:“您这是不孝!苏家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玄衣不急不躁,为他斟了杯茶:“黑三叔,我记得您有个女儿,今年该十六岁了吧?”
黑三怔住:“您...您怎么知道?”
“去年您妻子病重,是我派人送去的药材。”玄衣微笑,“令千金如今可好?”
黑三的表情由愤怒转为困惑:“是...是您送的药?可她...她已经...”
“她已经许了人家,即将出嫁。”玄衣接话,“您希望她未来的日子,也活在仇恨和杀戮中吗?”
黑三哑口无言。
玄衣起身,引黑三来到后院的莲池边。时值黄昏,夕阳余晖洒在池面上,波光粼粼。几枝早开的莲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瓣上带着淡淡粉晕,宛如少女的面颊。
“黑三叔,您看这莲花。”玄衣指着池中,“它生于淤泥,却不染污秽。我们的过去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
黑三望着莲池,久久不语。这个刀头舔血半辈子的汉子,眼中竟有了泪光。
“少帮主...我...我只是不甘心啊...”他哽咽道。
“我明白。”玄衣轻拍他的肩,“但仇恨是一条不归路。您还有女儿,还有未来。何不放下屠刀,安享天伦之乐?”
那晚,黑三在苏宅住下。玄衣安排他住在靠近莲池的客房。
第二天清晨,玄衣来到莲池边,发现黑三早已在那里,对着满池莲花发呆。
“我梦见我爹了。”黑三轻声说,“他问我,这些年来,我快不快乐。”
玄衣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我说不上来。”黑三长叹一声,“少帮主,您说得对,仇恨只会滋生更多仇恨。我跟着赵天雄杀人放火,后来又恨他背叛,这半辈子,何曾有过一刻安宁?”
朝阳初升,第一缕阳光照在莲池上,水面泛起金色波光。一朵白莲在晨光中缓缓绽放,露珠在花瓣上滚动,晶莹剔透。
黑三看着那朵莲花,忽然泪流满面:“我...我想回家看看女儿。”
玄衣微笑:“我备了些礼物,您带给令千金,就当是贺她新婚之喜。”
送走黑三后,玄衣在莲池边伫立良久。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内心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已平息。
夏去秋来,莲池中的花朵次第开放,白的如雪,粉的如霞,在碧绿荷叶的映衬下,格外清丽脱俗。玄衣的善行也如这池莲花,不断蔓延开去。
他重开了母亲的义学,请来先生教导贫苦孩童读书识字;修复了父亲修建的桥梁道路,方便乡邻出行;每逢灾年,他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苏家老宅不再是那个充满悲伤记忆的地方,而成了方圆百里人人称道的善地。
然而考验总是不期而至。
秋末的一天,玄衣收到消息:黑三在回家途中遭遇仇家,重伤垂危。
当玄衣赶到时,黑三已奄奄一息。见到玄衣,他挣扎着抓住玄衣的手:“少帮主...我...我终究没能逃脱...”
玄衣心中悲痛,却勉强微笑:“黑三叔,您回家了,见到了女儿,这就够了。”
黑三吃力地点头:“是...是够了...谢谢您...”他的手缓缓松开,闭上了眼睛。
黑三的女儿跪在床边痛哭失声。那是个清秀的姑娘,眉眼间还带着稚气。
玄衣协助料理了黑三的后事。出殡那天,仇家竟派人前来挑衅,扬言要斩草除根。
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武器。玄衣却走上前,面对那些杀气腾腾的汉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平静地说,“黑三已死,过去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为首的汉子冷笑:“你说得轻巧!黑三杀了我弟弟,此仇不共戴天!”
“那你杀了他,仇就报了吗?”玄衣问,“你的心就安宁了吗?”
那汉子一愣。
玄衣继续说:“若你今天杀了这姑娘,她的亲人再来杀你,仇恨何时能了?不如就此放下,我愿代黑三补偿各位。”
仇家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玄衣会如此回应。
最终,在玄衣的调解下,双方化干戈为玉帛。玄衣出资为那汉子家乡修桥,以示和解。
事后,黑三的女儿跪在玄衣面前叩谢:“恩公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
玄衣扶起她:“不必谢我。你父亲临终前放下了仇恨,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姑娘泪眼婆娑:“爹爹说,是您让他明白了人生的真谛。”
玄衣摇头:“是他自己明白了。”
送走姑娘后,玄衣独自回到莲池边。秋深了,莲花大多已凋谢,只剩下一池残荷,在秋风中轻轻摇曳。
他忽然明白,莲花的美丽不在于永远盛开,而在于顺应自然的开落。人心也是如此,真正的清净不是没有波澜,而是能够包容所有的喜怒哀乐,如池纳月影,不拒不留。
那天晚上,月圆如镜。玄衣在莲池边打坐,月光洒在池面上,清澈明亮。残荷的影子在水中轻轻晃动,别有一种凄清之美。
他闭上眼,感到自己的心如同这池水,映照着天上明月,清澈见底,不起波澜。所有的仇恨、悲伤、迷茫,都已化作池底的养分,滋养着内心的莲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睁眼一看,竟是静慧法师,不知何时已来到池边。
“法师?”玄衣惊喜道。
静慧微笑颔首:“老衲途经此地,见池中月影清丽,特来一观。”
玄衣忙起身让座:“法师请坐。”
二人并肩坐在池边青石上,共赏这一池月影。
“施主的心,如今可比这池水清澈了。”静慧欣慰地说。
玄衣谦逊道:“多谢法师点拨。”
静慧摇头:“老衲不过指路,路是施主自己走的。”
月光下,玄衣注意到静慧的脸色有些苍白,僧袍也宽松了许多,似是清瘦了不少。
“法师近来可好?”他关切地问。
静慧淡然一笑:“生老病死,自然之理。老衲时日无多,特来与施主告别。”
玄衣心中一紧:“法师何出此言?”
静慧望着池中月影:“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聚散离合。施主不必伤感。”
那晚,他们在莲池边长谈至深夜。静慧将一生修行的心得尽数传授,玄衣静静聆听,如饥似渴。
黎明时分,静慧起身告辞。
“法师要去哪里?”玄衣不舍。
“随风而来,随风而去。”静慧合十行礼,“施主保重。”
玄衣目送静慧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心中充满感激与平和。
寒冬来临,莲池结了一层薄冰。玄衣不再日日坐在池边,但他的心已如池水,即使冰封之下,依然保持着清澈与宁静。
他继续行善助人,名声越传越远。有人称他“苏善人”,有人叫他“莲池居士”,他都一笑置之。
一天,他收到静慧圆寂的消息。送信的小沙弥说,静慧临终前十分安详,留下遗言:“心如莲池映月,无挂无碍。”
玄衣没有悲伤,反而为静慧感到欣慰。他知道,静慧真正达到了他所说的境界。
那年冬天特别漫长,玄衣在宅中读书静修,偶尔接待来访的乡邻,日子平静如水。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他父母的忌日。往年的这一天,他总是心情沉重,闭门不出。今年,他却早早准备香烛果品,要去父母坟前祭拜。
坟前,他焚香跪拜,心中不再有往日的悲痛与仇恨,只有深深的怀念与感恩。
“父亲,母亲,”他轻声说,“孩儿明白了。生命如莲,开落有时。重要的是,在有限的光阴里,活出生命的清香。”
祭拜完毕,他在回程途中遇见一个冻僵在路边的乞丐。那人衣衫褴褛,面色青紫,已是奄奄一息。
玄衣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乞丐,将他背回苏宅。请医熬药,悉心照料。
三日后,乞丐苏醒,见到玄衣,怔了半晌,忽然泪如雨下。
“您...您不认得我了?”乞丐哽咽道。
玄衣仔细端详,这才认出,这人竟是当年天煞帮的成员之一,曾参与苏家惨案。
心中的波澜只泛起一瞬,便平息了。玄衣微笑:“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那人大哭不止,忏悔自己的罪孽。玄衣耐心听完,轻声道:“放下就好。”
后来,那人留在苏宅帮忙,勤勤恳恳,如同赎罪。有人问玄衣,为何收留仇人。
玄衣答:“众生皆苦,何分彼此?”
寒冬过去,春天又来。莲池中的冰化了,水底沉睡的莲根开始萌发新芽。
玄衣依然每日清晨来到池边,静坐冥想。他的心越来越平静,如池水般澄澈,映照着世事变迁,却不留痕迹。
四月初八,佛诞日。一大早,玄衣照常来到莲池边,惊喜地发现,第一朵莲花已经开放。洁白的花瓣上带着晨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他静静地看着那朵莲花,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喜悦。
那一刻,他明白了静慧所说的“莲池月映清净心”——不是心中空无一物,而是能够如池映月,清澈地照见万物,却不被万物所染;能够如莲出淤泥,转化烦恼为智慧,在浊世中保持本心的清净。
远处,寒山寺的钟声悠悠传来,与往昔并无不同。但玄衣知道,自己的心已不同往日。
他轻轻触摸那朵初绽的莲花,花瓣柔软而坚韧,如同经过洗礼的心灵。
“生命如莲,开落有时。”他轻声自语,“但清净之心,永不凋零。”
阳光越来越明亮,满池莲叶青翠欲滴,更多的花苞正在水面之下蓄势待发。玄衣知道,不久之后,这里将是一池芬芳。
就如他的心,历经寒冬,终见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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