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海的夜总带着潮意，连月光都像是浸了水，凉丝丝地透过军医营的窗棂，落在雪儿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上。
我躺在旁边的病床上，右下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点疼跟心里的煎熬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从后半夜开始，雪儿就没合过眼，呼吸时快时慢，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显然是伤口的剧痛让她无法安睡。
“嘶……”
她又轻轻抽了口气，左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纱布下渗出淡淡的血痕——刚才清创时切除了不少坏死的皮肉，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我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看着她咬得发白的嘴唇，心疼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睡不着？”我撑着坐起来，腹部的疼痛让我龇牙咧嘴，可还是挪到她床边，声音放得极柔，“伤口很疼？”
雪儿睁开眼，黑色的眸子里蒙着层水汽，大概是疼狠了，连带着声音都发颤：“有点……”她不想让我担心，可眼底的脆弱藏不住，“爸，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点疼都忍不住。”
“胡说什么。”我伸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皱着的眉头，指尖触到她的冷汗，凉得让人心惊，“一百刀都硬扛过来了，怎么会没用？是爸没用，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这种罪。”
若不是我阑尾炎发作分了她的心，若不是我没能早点赶到伏击现场，她怎么会为了救弟兄伤得这么重？一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替她疼，替她躺在这里受这份罪。
雪儿摇摇头，没受伤的右手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不怪您，是我自己的决定。弟兄们……比我更重要。”
“在爸心里，你最重要。”我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比所有人都重要。”
她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往我身边挪了挪，却因为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我连忙按住她，心里更疼了，“爸抱着你睡，好不好？像你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她摔破膝盖，总爱赖在我怀里睡，说爸爸的怀抱最暖和，能把疼都赶走。那时候她还小，小小的身子蜷在我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可现在……她已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元帅，却还是会在疼得受不了时，下意识地依赖我。
雪儿没说话，只是往我这边靠得更近了些，像在默许。
我小心翼翼地伸开手臂，让她靠在我没受伤的一侧，尽量避开彼此的伤口。她的头枕在我的胸口，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脖颈，带着点不稳的颤抖。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每一次呼吸都在隐忍疼痛。
“放松点。”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婴儿入睡那样，动作轻柔得怕碰碎了她，“有爸在，别怕。”
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下来，大概是我的心跳声让她安心，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了些，可还是时不时因为疼痛而绷紧身体。我低头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她倔强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多疼啊……
我光是想想那把手术刀在她血肉模糊的手上切割一百次，就觉得浑身发冷。可她硬是一声没吭，还笑着说“完事了”。这丫头，总是把最硬的一面给别人看，把所有的疼和委屈都藏起来，只在我面前才露出一点点脆弱。
“爸……”她突然闷闷地开口，声音埋在我怀里，含糊不清，“手好疼……”
“嗯，爸知道。”我的声音哽咽了，只能更紧地抱住她，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她点力量，“忍忍，天亮就好了。军医说，过几天就不那么疼了。”
“嗯……”她应了一声，往我怀里缩得更紧了，像要钻进我的骨血里寻求庇护。
我就这么抱着她，一动不动。右下腹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我不敢动，怕惊扰了她好不容易才放松的神经。怀里的重量很轻，却像压着千斤重担，压得我心里又酸又软。
这是我从小护到大的宝贝啊。从她蹒跚学步时跌跌撞撞扑进我怀里，到她披上战袍第一次上战场时回头看我的眼神，再到现在……她浑身是伤地靠在我怀里，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时间过得真快，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她就已经长大了，大到能独自扛下一片天，可在我眼里，她永远是那个需要我抱着才能睡着的小丫头。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雪儿终于睡着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弧度，像是做了个好梦。我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睡吧，我的雪儿。”我在心里默念，“有爸在，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这么多疼了。”
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军医营里静悄悄的，只有弟兄们沉睡的呼吸声，和怀里人儿平稳的心跳。我就这么抱着她，直到天光大亮，直到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映出淡淡的金色。
她大概是累极了，睡得很沉，连阳光落在脸上都没醒。我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无论她长多大，无论她成了多么厉害的元帅，只要我抱着她，她就能睡得这么安心。这个认知让我心疼，又让我感到一丝慰藉——至少，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还能成为她疼痛时的依靠。
“将军，元帅醒了吗？”军医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拿着换药的器械，看到我们相拥而睡的样子，脚步顿了顿，放低了声音。
“刚睡沉，晚点再换药吧。”我压低声音，生怕吵醒她，“让她多睡会儿。”
“哎，好。”军医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前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和心疼。
又过了一个时辰，雪儿才缓缓睁开眼，大概是伤口没那么疼了，她的眼神清亮了许多，看到我还抱着她，脸颊微微泛红：“爸，您一晚上没睡？”
“爸不困。”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睡够了？伤口还疼吗？”
她动了动手指，摇了摇头：“好多了，刚才……睡得很安稳。”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饿不饿？爸让厨房给你炖了鸽子汤，补补身子。”
“嗯。”她点点头，往我怀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爸，谢谢您。”
“跟爸客气什么。”我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的心疼藏不住，“以后不许再这么傻了，自己的伤比什么都重要。”
她吐了吐舌头，没说话，却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抱住了我的腰，把脸埋在我胸口，像在无声地答应。
上午的时候，我的传讯器又响了，是“天海群”的消息。点开一看，大概是军医把雪儿靠着我才睡着的事传了出去，群里又热闹起来：
“听说了吗？元帅昨晚疼得睡不着，将军抱着她才睡沉的……”
“我的天，想想就心疼！一百刀啊，换谁能睡着？”
“将军对元帅是真疼啊……小时候抱着哄，长大了还抱着哄，羡慕了。”
“神豹军统领：我早上去换药，看到将军抱着元帅，一动不动的，估计一晚上没敢动。”
“飞虎军统领：将军这是把元帅当心肝宝贝护着啊……换我我也疼，那可是一百刀硬扛过来的。”
“罗锋：（发了个叹气的表情）等元帅好点了，我申请陪她巡逻，绝对不让她再受伤。”
“滔滔：元帅睡好了就好！我把最软的垫子寄过去了，让元帅躺着舒服点！”
“亡月掌教：父爱如山，元帅有此父亲，实乃幸事。愿元帅早日痊愈。”
“一个受伤的弟兄：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伤好了，轮流给元帅站岗，让她安安稳稳养伤！”
雪儿凑过来看，看到群里的消息，眼眶又红了，却笑着说：“他们太夸张了。”
“不夸张。”我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声音温柔，“他们都跟爸一样，心疼你啊。”
她没说话，只是抱我的手更紧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融融的，落在我们身上，驱散了残夜的凉意和疼痛的阴霾。
我知道，她手上的伤口还要很久才能好，那一百刀的疼会在她记忆里留下印记，可只要她需要，我就会一直抱着她，替她挡住所有能挡住的疼。
因为她是我的雪儿，是我这辈子最疼的宝贝。这份心疼，会陪着她，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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